只一会儿功夫,似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厅前的院子里,一群侍从围着一个女人,其中站在最前面的,是太子昊殇。
他似乎受了轻伤,唇角带着血痕,眼神冷冷看着自己的母亲。
“究竟是谁在此闹事!”漱月领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走来,搭起挽月弓,就要往人群中央射去。
却被天帝一把拉住,制止道:“月儿,那是你母后。”
她怔愣的看了父亲一眼,扒开众人去瞧。
随即,不可置信的往后退去,口中喃喃着:“怎么可能,不会,不会的——”
母亲是这世上最高贵典雅,慈祥端庄的女人,她是瑶台之主,与父帝同享六界尊荣。
眼前这个浑身**,举止疯狂,身上还沾满鲜血和污秽的女子究竟是谁——
“娘娘,娘娘您清醒些呀——”这种时候,平时掌事的碧竹却不见了。
侍女们早已失去了方寸,求助的看向天帝。
“龙儿。”天帝语调极轻的唤了声,面上浮现几分痛意。
这些年尽管貌合神离,他们二人却并非一对怨侣。
说是夫妻,更多的,像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之前她替自己做了那么多事,神魂遭到反噬,本就离大限不远了。
只没料想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究竟是谁害你,他一定会查出凶手。
天帝眼里划过一丝狠戾,见她整个人仍处在疯癫状,笑得口齿流涎,不禁别过头不忍再看。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边笑着,一边用长长的指甲去抓自己的脸,挠出一道一道血痕,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不,这不是真的。”漱月被这一幕刺激得神志几近要崩溃了,哭喊道:“父君,您快出手帮帮母后呀!”
“来人,将她绑住!”天帝下令,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了天后的身。
恍惚中,天后看到了身边的太子,整个人不由得一僵。
她的殇儿,方才倒在血泊中,声声痛苦的唤她母亲。
四目交汇,她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怜悯,以及憎恶之情。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适才中毒了。
庭深说,这是仙品神花迷幻藤萝的毒,药石难救。
神农氏的人天生精于各种花草毒,他在房里找了一圈,却未找到任何下毒的蛛丝马迹。
她本就心脉受损,中毒后,又有走火入魔的兆头。
再后来,花毒进入血液,她求着庭深帮他,却被他冷冰冰的质问,是否又要演戏,给暗室中人看——
那一刻,她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冷冷杀意。
他抽出床头悬挂的龙脊剑,冷冷指着自己,说他对不起意映那个小贱人,要赎罪……
真是笑话,他要向意映赎罪,便要杀了自己。
男人的心,可真是凉薄透了。
她好恨啊,迷幻藤萝乃仙品神花,除神农氏还有谁能操控。
这毒,原就是他下的啊!
“庭深,你好狠心啊。”她趴在床上,浑身俱裂的颤抖着,被毒性逼得牙龇欲裂,一字一句问他:“你既对我全然无情,为何又要答应,陪我走完大限之前最后一段日子。”
“你真的不知为何吗?”焦庭深持剑缓缓走向她,目光却看向暗室的那堵墙壁,目光里尽是懊恼与悔恨。
为了年少时几分牵念,他辜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如今他们的儿女一齐报仇来了,他已没有脸面再活着。
当初,实在是被迷了心窍,作孽啊!
“此前我尚念着青梅之情,而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辱我女儿,抓我妻子,龙霖,你这一生尊容,得到的还不够吗,为何还要伤害意映。”
“因她与你相伴上千年,又生了一双儿女,我不甘心!”她突然疯狂的大喊道:“我就是要让她知晓,她以为的恩爱夫妻只是假象,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你爱的是我,只有我!”
光得到他的人还不够,若是不能让那贱人知晓,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你错了。”他如今才认清楚自己的心,指正她道:“意映是我的结发夫妻,我爱她。”
在天后绝望惊惧的目光中,龙脊剑往她胸口刺去。
本以为必死无疑了,门突然被踹开,她听见兵刃相击的声响。
竟是太子昊殇闯进来,与焦庭身近身打斗起来。
回忆到这里,眼前只余下一片刺目的血光。
她的殇儿,她自小抱在怀里,亲手抚养长大的殇儿。
最后被焦庭深一剑刺入心脏,倒在地上,睁大双眼声声不断的唤她’母亲‘。
脑中最后一根弦绷断了,她看向此时站在人群中,孑然而立的太子,猛然间警醒过来。
不是,那不是她的殇儿——
想起殇儿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五指成爪,往对方身上猛扑过去。
一直无人留意,太子手中的龙脊剑上,是带了血的。
侍卫们都认为太子不会出手,因此,只是去拦天后,却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出手。
剑身瞬间莫入,几乎没费吹灰之力。
龙血喷洒一地,竟是黑的,发出真真腥臭。
只有天帝知晓,龙霖受天道反噬,早已从体内开始腐烂了。
漱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周围皆是一片惶恐惊诧之声,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天后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这恐怕是她这一生之中,最为狼狈的时刻。
为了龙族大业,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到最后只想过一段随心所欲的日子,却得到这样的结局。
真是可怜,可笑……
“母亲,不要——”漱月扑上去,趴在天后身上大哭,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昊殇,你怎么能对母亲动手,你是不是疯了!”
琳琅自方才,就一直便觉得不对劲,那人神情举止根本不像昊殇。
心里隐隐一个念头,不敢去证实。
正在这时,又有下神来报:“启奏陛下,方才在天后寝殿中,发现太子殿下,重伤倒地——”
霎时间,所有兵刃皆指向眼前假太子。
却见他忽然仰天长啸,自额前开始消散出五彩神辉,竟是在引神自戕。
琳琅被这一巨变震惊了,耳畔忽然传来焦琊沉定的声音:“方才,我已派人将母亲带出。”
“什么?”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他,只见他目色冷酷,似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你让我看戏,我便看了。”
“父亲不过做了他该做的,你无需为他难过。”
“在我心里,他早就已经死了,如今能以这种方式保全颜面,算是他为神农氏做的最后一件事。”
琳琅突然意识到,她自以为是的报复,原来都在焦琊的掌控之中。
那天在马坊的对话,他故意刺激自己先下手为强,然后再暗中布置下这一切。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一名内应。
想起自己此前每次去暗室,都毫无阻力,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碧竹是你的人。”从射箭比赛开始后,就一直未再见过她。
焦琊并未否认,淡淡望着眼前一片乱局,仿佛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天后薨逝,太子重伤,罪魁祸首已经自决天下。
这一场祸事像是已经平息,又像才刚刚开始。
喧嚣的庭院,不一会儿便冷清下来,侍女们开始清理和打扫。
又紧急调派了许多医官来,为太子治伤,焦琊主动请缨,跟了过去,
这些上古老族本就对龙族无甚尊崇之心,看了这么一场大戏,想必不出一日,将会将此事添油加醋的传遍六界。
慕衡见琳琅目光仍落在假太子神陨之地,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刚才焦琊说那些话,并未刻意避开他。
对于事情的经过,他虽不知全貌,却也有了几分推测。
正欲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女子尖锐的嗓音道:“今日谁都能走,唯独她不能!”
琳琅转过头,见漱月一步步走下台阶,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剑,直直射向自己:“方才在宴席上,大家都看到了,我哥哥分明与你一同离去,最后却只有你一人回来。”
她当时便问过,哥哥去了哪里,这小贱人只搪塞说,太子亲自去请天后娘娘,没让她跟着。
现在想想,当时应该就出事了。
在漱月的指挥下,一队天兵围过来,就要将她押下去审问。
琳琅心里猛然一惊,糟了——
今日心里装了太多事,幻灵果的效用将过,还没来得及服用。
真容即将暴露,她慌乱不已,转身对慕衡道:“快,带我走!”
一道金光直冲天际,他抱起琳琅,却并不是逃窜,而是直往九重天飞去。
“你终于舍得说这句话了。”他双臂收紧,感受两边快意的风,指腹替她擦去脸颊上泪痕,“前尘旧事,从此刻起一并忘了吧,与我结下神魂之契,生生世世,做我的道侣。”
从来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强悍霸道的一股力量,生生侵入她的神魂,与她订立契约。
二人神魂交融,合二为一,整个过程,她竟连一丝一毫抵抗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