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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韶华看看顾言观,又看看她,面色登时有些一言难尽。
  白倾沅不知他此为何意,问道:“怎么了?”
  “这杯……”江韶华指了指她手中的空杯,“是顾兄的……”
  说罢也不必她解释,他自己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江某眼拙,有眼不识嫂子。”
  白倾沅:“……”
  虽然很羞耻,但白倾沅不得不承认,这一声嫂子,叫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斜眼瞧了瞧顾言观的神色,见他没反驳,面色也没差,便自觉受用起来,巴不得江韶华再多叫几声。
  可惜这只是昙花一现,他接下来的话,还是该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我店中新来了一批上好的白狐皮,县主若是想拿去制成大氅,来年开春还来得及穿上几趟。”
  白倾沅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黑狐大氅,调侃道:“白狐可是难得,江老板不留着自己卖个高价钱?”
  江韶华知趣得很,只是含笑道:“有什么东西比县主此番帮的这个大忙还要贵重呢?”
  “江老板言重了。”
  两人一唱一搭,一来一回,待顾言观从自己手中夺走杯盏,白倾沅才恍恍惚惚想起来,自己此番到这,还没同他说过话。
  都怪江韶华。
  她拢了拢大氅,往顾言观身边坐了几分,道:“我听哥哥说,顾先生明日便要回朝了?还是工部?”
  顾言观将茶盏放回到她面前,只说了一个“是”。
  “工部好啊,只要不是跟这次一样,动静闹得这么大,工部还是最吃香的。”江韶华理智道。
  他说这话,也不觉得心虚。
  白倾沅内心鄙夷,却也不好显露在脸上。
  她此时对江韶华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敬而远之。
  偏顾言观与他还处处是往来。
  只见顾言观指尖轻移几下,将茶壶递到了江韶华手中,他稳稳接过,又继续笑道:“顾兄风雅,这灵泉寺上的竹露还未用尽,便又有暴雪残渣可饮。”
  “天命。”顾言观轻言两字,转过头来看着白倾沅,“县主尝尝。”
  白倾沅哪里会欣赏这些,可是听了他这话,也不好断然拒绝,便模样乖巧地将茶盏凑到嘴边,轻呷了一口。
  喝茶的间隙,她又听见江韶华道:“今日蒋峥嵘和苏疑碎,还有覃质,在朝堂上公开对峙了。”
  顾言观淡淡道:“那还不够。”
  “是啊,那可不够。”江韶华的笑不再是从前那般叫人舒畅,而是带了些森冷,“该叫他再也动不得身,那才好。”
  白倾沅告诫自己不要听这些,她和顾言观复他们自己的仇就好了,江韶华复他自己的仇,他们本该两不相干。
  可偏偏他们说的话总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皇帝年后会让德昌侯去江南上任,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江韶华即便是说着再狠毒的话,脸上的嘴角弧度也总是不变,白倾沅每每见到他这副笑面虎的模样,便心生胆寒。
  上一世她对江韶华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她既不敢轻易揣摩,也不想与之多加接触。
  “到时候还要请县主帮个忙才是。”白倾沅刚想着这茬,便被他点了名道了姓。
  “我?”她踌躇着指了指自己。
  “是。”
  江韶华走后,白倾沅心中仍惴惴不安。
  “我觉得他很危险。”她紧挨着顾言观,实话实说。
  “我不危险?”顾言观偏头,与她对视。
  “我欢喜你,你便不危险。”白倾沅抿紧了嘴唇,没羞没臊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睫毛。
  “年后我父王就该进京了,到时候事情处理完了,你就跟我一道回西郡好不好?”她眼里星河遍布,满是期待。
  顾言观失笑:“真做上门女婿?”
  白倾沅扭捏道:“也不是不能跟你待在京城,只是你得先跟我回西郡。”
  “为何那么坚持?”
  “因为我母亲还在西郡,见过我父亲不行,还得见过我母亲,见过我们全家,那才行。”白倾沅脑袋枕在他肩上,傲娇道。
  顾言观稳住她不断晃动的身子,低声回应道:“那就去西郡吧。”
  “嗯?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白倾沅惊喜地爬起来,坐在他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嗯。”顾言观揉揉她的脑袋,“我的小县主,该有的仪式都得有。”
  “真好。”白倾沅傻傻地笑着,瘦小的身子躲在他怀里,亭子里四面都漏着风,不知何时还会有下人经过,她却无所畏惧,只想安静地听一会儿顾言观的心跳。
  良久,她才捂着饿扁了的肚子道:“我饿了。”
  “进屋叫她们给你弄点吃的。”
  “我想吃你。”
  顾言观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原本缩在厚厚大氅里的人搂住脖子堵住了嘴。
  大雪初霁的日子里,就该有些甜头。
  而与他们的岁月静好截然不同的,是另一边蒋家和苏家,还有覃家的鸡飞狗跳。
  苏家诚如苏疑碎所说,他们家人少,自己吃的粮食并不用太多,剩下的许多都可用来开粥棚布施。
  而覃家更是。覃质至今也只一个孤家寡人,上头只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休养在家,他们家能用来布施的米粮,也是能顶一段日子。
  真正麻烦的是蒋家。
  蒋家是个大家族,到了蒋峥嵘这一代,除了大房二房还留在北郡,余下的三房四房皆住在京城,蒋峥嵘正是三房。
  蒋家四房不是个争气的,京城这一脉,几乎全是靠蒋峥嵘在撑着。幸而他也算争气,顾征死后在军营也是挑了一段时日的大梁,如今又得太后赏识,儿子还娶了长公主,勉强也算光耀门楣。
  只是金玉其外,往往败絮其中。
  蒋家下半年迎娶成柔长公主,为了长公主偶尔到蒋家来住时可以顺心,花重金买下了自家隔壁的宅地,打通两家,将隔壁建造成了一座园子以供公主赏玩居住,其奢华程度堪比宫中的小御花园。
  而公主不领情也就罢了,偏偏年末又赶上雪灾,赶上雪灾也就罢了,偏偏又要与苏疑碎和覃质两个混不吝比高低,开仓布施。
  开仓开仓,蒋家哪里还有仓可以开。
  蒋峥嵘回去越想越来气,气还未平下去,便听手下又慌乱进来禀报,说外头苏家和覃家的粥棚都已经开始搭了。
  这才刚下朝不过两个时辰,那两个杀千刀的竟就忙活起来了,蒋峥嵘心下暗骂,但还是赶紧吩咐人收拾东西,出去街口搭粥棚。
  手下这边瞅来那边瞅去,犹豫道:“老爷,苏将军和覃将军都是自己亲自去的……”
  蒋峥嵘垫子都还未捂热,这下哪里还坐的住,顶着年逾花甲的身子道:“走,我也亲自去!”
  第78章 天家事
  争风头的后果, 便是蒋大将军跟着苏疑碎和覃质两个年轻的,有样学样。
  他们对于救济之事亲力亲为,他便也跟着亲力亲为, 他们日日在朝堂上向皇帝汇报粮仓的余量与进度, 他便也跟着汇报,如今这三人上朝就跟孔雀开屏似的, 争的可谓是不分上下,难判高低。
  直至这一日,苏疑碎和覃质先后汇报完自家粮仓之后, 蒋峥嵘并没有如前几日那般, 紧接着站出来。
  因为他病倒了。
  毕竟是六十岁的老骨头, 要跟苏疑碎和覃质这种年轻力壮的比,哪里比得过。
  蒋含称这几日一直被成柔留在公主府,虽说没有同过榻, 但好歹也叫他住进了隔壁院子,日日在跟前伺候。
  只有这一日,父亲生病, 他不得不回去。
  蒋含称前脚刚离开公主府,成柔后脚便喊人备了马车, 进宫。
  居正殿里,她闲适地靠在椅垫上, 熏着暖炉道:“皇帝这回该满意了?”
  “满意了。”皇帝笑着坐到她身边,“多亏姐姐拖住了蒋含称,这才能让蒋峥嵘累垮。”
  成柔却是没有多高兴,谨慎道:“你想要夺兵权我不反对,我的确不喜欢蒋家,只是你自己需得保证, 你选的人切实可靠。”
  “姐姐放心,那苏疑碎和覃质,只要不跟顾言观,就都是能实打实握在手里的人。而顾言观半月前便已回朝,朕只会让他做文官,不会再让他碰兵权,先前他父母的事,皇叔的命也算是抵了罪,他对朝廷也不当还有怨言,就算有,如今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归安心些。”陶宣端的是十足的信心,吃起栗子糕来满嘴都是笑意。
  成柔看着他,忽而问道:“你这几日未曾出过宫吧?”
  咀嚼栗子糕的嘴突然停住,陶宣愣过之后,笑了笑,“姐姐说的什么话,母后现在看的这么严,朕有没有出过宫,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那便好。”成柔打量着他,似在怀疑他这话有多少的可信度,“你少跟他来往,我就能安心些。”
  “姐姐是否也觉得,江韶华这个人,其实在哪里见过?”陶宣意味深长,期盼地看着成柔,希望能从她嘴中得个准确答案。
  成柔淡定地为他斟一杯茶,神态自若道:“没有见过。”
  “是吗?”陶宣失落地收回目光,“我还以为姐姐跟我会有一样的想法,要不改日再去问问长姐,让她帮忙看看人?”
  “你认出他是谁,然后又要做什么呢?怎么长姐和你都认识的人,我竟会不认识?”成柔语气不急不躁,缓缓地问道。
  陶宣怔住,迟钝道:“也不做什么,只不过就想知道他是否是位故人。”
  成柔抬眼,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你已经害的母后抓了他一次,若是再与他亲近,只怕还要祸害他第二次,第三次,他如若真是你的故人,你不该心疼他才是?”
  陶宣却道:“故人也分好与坏。”
  “哦?”成柔处变不惊,一字一顿地问道,“既然皇帝觉得他是恶人,又为何要与他深交?”
  “朕哪里就说他是恶人……”陶宣被她问的哑口无言,无奈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朕不同姐姐说这些,大不了往后都不见他就是了。”
  “不见最好,只要他的珍珠楼还开,我要的华服还在就好。”成柔的语气悠扬婉转,像只百灵鸟似的灵动,但陶宣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能打江韶华和珍珠楼的半点主意。
  少年的叛逆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不论是当初非要放走江韶华,违背了太后的意愿,还是如今非要派人去蜀中查个究竟,从而违背了成柔的意愿。
  从前对江韶华视若知己惺惺相惜的是他陶宣不错,可是如今站在帝王的高度上,想要维护自己权力的人也是他不错。
  是夜,一队人马从京城出发,连夜赶往蜀中。
  而陶宣不知道的是,几天前也曾有另一队人从皇城出发,去往蜀中。那队人马,已经全部死在了路上。
  时至岁末,万物死寂,逆反的灵魂飘荡在盛都上空,俯瞰这座靡靡之城,嘲笑这些世间浮华。
  最后的热闹正在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