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从未没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林瑾,他步伐大速度快,追至林瑾身边问:“发生什么事了小瑾?”
“快快!”眼泪一下子从林瑾的眼角渗出,她拼尽所有力气大吼:“萧少卿您快点去!刘王氏……刘王氏她要自杀,她很有可能会吞服老鼠药!”
“啊?”萧遥一怔。
下一瞬,他已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没有丝毫侥幸,也没有任何悬念,牢中,刘王氏已死透了。
很明显的砒霜和老鼠药中毒症状,和苏姚一样,大小便失禁,屎尿横流。但,苏姚临死时怒目圆睁、面容狰狞,形同索命厉鬼。刘王氏却在笑,十分满足的微笑。
仿佛了结了最大的心愿,刘王氏的表情堪称安详。
大约知道服下老鼠药会死得极其肮脏,所以她没有平躺,选择了坐姿。她的后背靠着墙,还专门用蒋政派人送来的被褥圈在腰上,避免失禁的大小便沾染到上半身。以至于除了腰部以下,她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很干净。尤其是脸。
很显然,林瑾一离开,刘王氏便洗了把脸,她左侧鬓角的发丝还有些湿润,右眼依然保持着林瑾刚给她包扎好的形态,雪白的绷带上散发着浅浅药香。
似乎极为享受这种药香,刘王氏笑得左眼轻阖、眉目舒展,双手,还安安静静端放在膝盖上。
作为一名医者,林瑾非常清楚,服下老鼠药远比误食砒霜更加痛苦,苏姚的死状便是最好证明。然,刘王氏,这位备受摧残的善良老人却安安详详地走了,除了稍微脏一些外,林瑾未从她身上看见任何痛苦。
跪倒在地,林瑾的泪水夺眶而出。
错了啊!是她错了啊!她明明早已发现问题,明明察觉到了刘王氏的异常,却没有引起足够警惕。她自始至终都深陷在自己的计划里,非但没有深究内心的怀疑,甚至在被刘王氏刻意激怒后,还丧失了最起码的宽容、分析能力、判断能力和敏锐性。
因为她的疏忽,因为她的不负责,因为她的自以为是和急于求成,白白让这位无辜的老人葬送了一条性命。
她该如何赎罪?
萧遥的脸色异常难看。
原本他拿到隆安帝的手谕,案情又有了新突破,这桩所谓的毒杀案立刻就能真相大白。可谁能料到,如此坎坷地一路走来,好不容易快赢了,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一想到苏大人和苏阎王的可憎嘴脸,萧遥恨不得将刘王氏拖出去鞭尸,以解心头之恨。
他还有些不明白,刘王氏自尽林瑾为何如此伤心?即便林瑾有些疏忽,但面对一个时时刻刻想要自戕之人,要如何防范?
在林瑾身边蹲下,萧遥柔声劝慰:“别哭了!刘王氏畏罪自杀,狱卒们都可以作证,小瑾,这不是你的错!”
“不萧少卿,这就是我的错!”
“我不许你这样说。”萧遥面色一沉:“小瑾?你并非我大理寺的正式仵作,能如此不遗余力地协助破案已属难能可贵,方才你更是不计前嫌地为刘王氏医治眼睛。谁也不能否认你的善良和用心,这真的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
“不是的萧少卿,这不是意外!”
抬起泪目,林瑾溢满水光的大眼睛里都是纠结复杂的自责:“您还不明白吗?我们从头到尾都搞错了啊!是我们的疏忽,才害死了刘王氏!”
“小瑾!”蹙起眉,萧遥厉声问:“你是不是急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
擦干眼泪在刘王氏的尸体前蹲下,林瑾用手轻轻摸了摸刘王氏的脸。就在萧遥以为她沉迷于悲伤时,林瑾突然抠开刘王氏的嘴巴,将右手拇指和食指伸了进去。
不待萧遥反应过来,林瑾已从刘王氏嘴里掏出两枚假牙,摊在掌心递过来。
看清楚那假牙上残留的药泥,萧遥一下子愣住。
“萧少卿请瞧?”林瑾苦笑:“这难道还不是我们的失误吗?
当日,刘王氏背着苏姚的头颅和血衣前来投案,她与刘安在审案堂前对峙,我们分明感受到了她的决绝,却不曾防范。
而刘家隔壁老先生和刘安都曾提到过刘王氏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我们却始终将她当做粗野的无知村妇。
无论是您这位经验丰富的大理寺少卿,还是我这个自命不凡的小仵作,我们谁都不曾想过,刘王氏有这样的智慧和手段。是我们的自以为是,害她白白丢掉了性命啊!”
一股憋屈涌上心头,萧遥气得两眼发黑。
林瑾说的没错。其他人不懂这些手段,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却对此非常熟悉。即便蒋政大人清正廉洁,大理寺就是大理寺,审讯犯人免不了动用大刑,所以大部分犯人被抓来大理寺之前身上都会携带武器或者毒药,以防用刑过程中承受不住而自杀。尤其是刺客之类,更是人人都会在身上藏毒。
他们藏毒的手法千奇百怪,有藏在鞋底的,有藏在戒指或发簪里的,也有藏在头发里的。但最常见,也最难防范的,是在衣领和牙齿里藏毒。
故,只要有犯人入狱,狱卒们不但会给他们换上囚服,还要对犯人们进行搜身,包括牙齿。
问题是,刘王氏投案救儿的目的太明确,蒋政为了保护她,又暂时将刘王氏收监,以至于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定刘王氏是名无辜者。而刘王氏是个白发苍苍、瞎了一只眼睛、连路都要走不动的老妪,她的外貌太具备欺骗性,太容易勾起人们的恻隐之心。别说狱卒,即便刘安自己看见刘王氏,都会下意识同情心疼。所以,没有人想过要对她搜身或检查牙齿。
将双手骨节握得“咯嘣”直响,萧遥咬牙道:“横竖都是我们大理寺失职,这个错我认了。但小瑾,她根本没有理由自杀。明明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么多证据马上就能翻案,她和刘安眼瞅着就可以回家去与刘子敬团聚。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王氏要如此糊涂地走绝路?难不成,苏阎王的人混进大牢里来威胁过她?”
“大理寺的大牢,苏阎王的人混得进来吗?”林瑾苦笑:“萧少卿,您当真以为刘王氏是个糊涂人吗?不,她不糊涂,她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隐瞒真相,或者保护某个人。只是……”
话音一顿,林瑾仰头做了个深呼吸:“萧少卿,您可知我们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什么?”
一接口,萧遥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下子黯淡下去。
果然,林瑾一字一顿道:“萧少卿!一直以来,我们始终在绕弯路,却忽略了最最重要的一个人物。而这个人,恰巧是本案至关重要的目击证人。其实,只要找到他就能立刻知道谁是毒杀苏姚的真正凶手。只可惜,从头到尾,这个人,都被我们忽略了。”
一瞬不瞬瞧着林瑾,萧遥没有说话。许久,他才硬邦邦道:“小瑾,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