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今日之所以先去探视刘安,再来见刘王氏,正是因为对刘王氏没多少把握。这位经历过非人待遇的老妇人确实知书达理,为人和善,但她远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她长年累月遭受苏姚虐待却始终隐忍不发,其内心承受力非常人所及。而她为了拯救儿子,能丢下幼小的孙儿不管,只身背着儿媳的头颅从平江县赶来大理寺击鼓鸣冤,更说明她的意志力坚定,冷静睿智,思路清晰,亦能狠得下心肠。
这样的人,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同情与怜悯。与其说她的感情比一般人稳定,倒不如说她更加麻木,也更有自己的想法。那么,用对待刘安那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对付刘王氏,显然行不通。
正因担心冒险尝试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弄巧成拙,林瑾再三衡量,才决定先从刘安那里打开缺口,再利用刘王氏的护犊之情和与生俱来的善良本能,以亲情和事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她为自己辩护,从而翻案。
这法子对于一个饱受挫折的老人来说有些残忍,就像是将人才长好的伤口硬生生撕开,重新撒上盐。然,却是眼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唯一办法,林瑾至少有七成把握。
让林瑾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一张王牌还未来得及打出,刘王氏便彻底翻脸,竟用如此强硬的态度撵她离开。
隐约间,林瑾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却又无法捕捉。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沉声问:“王大娘?您老说的可是真话?”
“当然!”刘王氏此时的表情堪称淡定,这一刻的气场强大到林瑾根本压制不住:“所以林神医还是回去吧!人各有命,倘若天要绝我刘家,那我们母子又能如何?还是顺应天意比较好,省得引来天怒人怨!”
这叫什么话?林瑾登时柳眉竖挑:“到底是天要绝你刘家,还是苏家要绝你刘家?
四年前,苏姚看上刘安,阿黛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刘老先生也险些陪葬;去年,刘老先生砍柴摔落山崖,苏姚非但不床前侍奉,反而落井下石,虐待老先生伤情加重不治而亡;今岁,苏姚又准备了砒霜想要毒杀你,只不过阴差阳错,最终却害了她自己的性命。
苏姚从未打算放过你和刘安,苏阎王更是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你们母子俩留下半点活路。难道您老当真脓包至此,即便他们为非作歹要谋害你们性命,你也逆来顺受,任由着他们胡作非为,心甘情愿地去死吗?”
“你怎会知道阿黛?”刘王氏眸光一凛,突然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怎么?”林瑾不答反问:“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老还打算家丑不可外扬,还要把所有事情全都捂着吗?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但凡做了,就总有被发现的一日。您老是不是还需要我将人证和口供都呈上,才肯说实话啊?”
林瑾说这番话时语气不大好,带着明显的讥讽和不屑,便是面上表情,也晕染了几分恼怒。不曾想,刘王氏比她火气还要大,林瑾话音才落,刘王氏已怒吼道:“根本没什么家丑,民妇也不怕外扬。
苏姚虽娇生惯养了些,但她好歹是我刘家儿媳,并未做过太出格的事情。四年前和去岁之事都是天意,与亲家公和苏姚何干?
至于毒杀苏姚之事,既然林神医当日也在大理寺审案堂,当听得清清楚楚,凶手就是我,老鼠药也是我向李麻子讨来的,与其他人毫不相干。
林神医方才曾亲口说过,砒霜来源至今仍是个谜。既然是谜,您如何能随意栽赃在苏姚身上,更遑论什么与你有关?
民妇平素虽和苏姚有些小打小闹,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所以,还请林神医莫要胡乱猜测、危言耸听。”
“我胡乱猜测、危言耸听?”林瑾的火气蹭地窜上来:“我若没有证据,如何会冒冒失失跑来这里跟你说这些?其他您老可以不承认,但李麻子、你们家邻居老先生、同仁药铺掌柜,以及苏姚的贴身丫鬟夏桑,这些人您总认得吧?我与萧少卿已然走访审问过他们,口供我们也已拿到,现在……”
“既然姑娘和萧少卿见过证人,又拿到了口供,何必还要问我?”刘王氏冷笑讥讽:“横竖都是你们说了算,你们觉得谁是凶手谁就是,你们想抓谁就抓谁,我一个将死的老婆子还有什么发言权?翻不翻供又有什么关系?”
“你……”倘若对方不是瞎了一只眼的垂垂老妪,林瑾真想抡她两拳。硬生生咽下怒火,林瑾尽量平稳住情绪:“我不与你绕弯子了,你也休要跟我虚与委蛇。王大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来您这儿之前我才去见过刘安,刘安已亲口承认苏姚不是他杀的。他之所以会斩下苏姚的头颅抛尸,又急急忙忙跑来大理寺投案自首,为的都是您。刘安觉得自己不孝,无法眼睁睁看着您锒铛入狱,含冤受死。
所以,就算为了刘安,就算是心疼心疼他这个儿子,您是不是也应该把真相告诉我,替自己洗涮了这份冤屈?”
许是听见林瑾亲口承认刘安已翻供,刘王氏脸上快速闪过一抹如释重负。
然,下一瞬,她却猛地闭上眼睛硬邦邦道:“那就好,既然安儿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就好。所以林神医,您还是请回吧!”
“该死!”再也忍不住,林瑾勃然大怒:“您以为我和萧少卿费了那么大力气在平江县收集证据,今日又千方百计让刘安妥协,都是在开玩笑吗?究竟是您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是您在故意跟我装傻,胡搅蛮缠?
王大娘,我且提醒您,不管是蒋大人、萧少卿还是我,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没功夫陪您耗时间。”
“民妇也没让你们陪我耗时间,既然安儿的罪名已经洗脱,那林神医便告诉蒋大人和萧少卿结案吧!不管判民妇斩首、车裂、腰斩、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民妇都毫无怨言,还会对你们感激不尽!”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一把抓住刘王氏的肩膀,林瑾用力摇晃两下:“我们折腾那么久,是为了处死你吗?我们是觉得刘安和你都很无辜,认为你们母子谁也不是凶手,所以才想给你们脱罪。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我们无比希望得到你们为自己辩护的口供,迫切地想让你们说真话。我们渴望真相大白,渴望找到真正的凶手。刘王氏,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老得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你可是听不清楚吗?脱罪,我们不仅仅要给刘安脱罪,我们还要帮您老脱罪,将案情真相公布于众,还世道清明!”
“撒手!林神医你弄疼我了!”
林瑾一怔。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刘王氏:“我最后问您一遍,王大娘?您是认真的吗?您是不是一定要承认自己是毒杀苏姚的凶手?”
“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