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天是个大晴天,訾落的衣服只带了夏天和秋天的,但一趟也带不完,江遇帮他拿东西,出门时刚好见到了孟醇心。
江遇对她说:“今天麻烦你照顾我妈了,我明天回来。”
孟醇心点头:“你放心好了。”
火车站不少学生拉着行李箱,都是准备返校的。訾落买得是高铁票,人没有火车车厢的多,两个人找到位置坐下,等了二十分钟左右,车窗外的风景慢慢变成了绿油油的草丛。
江遇看着窗外,知道这是要离开s市了。
要是没有目的地就好了。
那时去云港的路上为了打发时间会找电影看,而这一次的两个人都坐得安静,除了訾落问他渴不渴之类的话,两个人再没说过其他,江遇把头靠在他肩上,发了四个小时的呆。
去坐地铁的路上訾落走得很慢,他观察着四周,江遇方向感极差,訾落去哪儿他去哪儿,坐地铁时还站错了方向,訾落把他拉去了另一侧,指了指头顶上的站台:“我们现在在这一站,看见那个箭头没,这个方向才是对的。”
江遇:“哦。”
訾落顿了一下,说:“回去的时候不要坐反了。”
江遇:“哦。”
俩人打车到了租的房子小区内,下车时江遇总算把憋着的话说出了口:“坐趟出租车七十多块钱,这也太贵了。”
訾落笑了声:“毕竟是a市。”
没急着过去,訾落靠着导航找到了快递代收点,报了手机号后看着那儿工作人员拿出一个又一个包裹,最后堆在眼前足足二十多个。
訾落惊呆了:“……你都买了些什么?”
“就,一些常用的啊。”江遇又说,“还有呢,估计还没到。”
饶是双十一工作人员都没见过一个人买了这么多东西的,他特好心的拉过一旁的小货车:“你们住这小区的吧,这给你们用,别忘了还回来就行。”
江遇道谢,把快递摆摆得整整齐齐,拉走的时候还掉了几个,他几乎一路都在捡。
他买的东西确实齐全,连扫把和拖把都买了,卫生间里有两个落了灰的小盆,他们一人一个抹布,把屋子里能碰到的地方都擦了一遍,訾落从箱子里拿出席子和床单,铺好后俩人都往床上倒。
江遇感叹道:“不干家务活不知道……真累啊。”
“剩下的回来再收拾吧。”訾落看了眼时间,“出去吃饭。”
去报道时a大校园里停满了车,鸣笛声一阵接着一阵,訾落去物理系迎新台位排队报道,江遇在一边陪着他,无聊得环顾四周,却在看见一个台位时突然愣在那。
前面的人填表迅速,看样子不用等太久,訾落察觉他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临床医学系的台位。
漳城医科大的临床医学系,到底和a大的不是一个概念。
江遇很快把视线收了回来,领了报到证俩人离开,一系列手续办完缴完学费手上一堆的材料,江遇帮他放进包里时,看见了手心里的校徽。
他握着那冰冰凉凉的校徽,几秒后和资料一起放进了包里。
“樱花没有开。”
訾落听他突然出声:“嗯?”
江遇说:“我听到了,有人说樱花没开。”
a大最让人惦记的还是那一片樱花园,訾落也不知道什么季节才会花开,但来了这一趟他还是要带江遇去看看。
他本来不知道在什么位置,无意间听见周围有女孩子正在讨论要一起去看,俩人默默跟在她们后面,a大一共六个校区,面积太广阔,东拐西拐走了好一阵才走到地方。
确实没开花。
即使没开花周围也挤满了人,江遇并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訾落慢慢转头去看他的侧脸,悄悄抓住了他的手指。
回去的时候江遇特意帮他记了下时间,从a大回到租的房子路程要二十分钟左右,一大堆快递需要处理,江遇掏出了折叠桌子,折叠小板凳,折叠架子,衣架洗衣液洗发水沐浴露等等……一个小时过去浴室已经被塞满了。
窗帘还没装上,外面的艳阳照进来,江遇站在窗前歇了歇,看了一圈周围,发现一个角落很适合放钢琴。
但是钢琴运过来实在没有必要,再买的话两个人的钱加一起都不够。
包袋装被他扔了一地,訾落这会儿正在收拾,江遇收起手机在阳光下看了他半晌,踩着凳子把窗帘装上。
家里缺的东西就剩柴米油盐酱醋茶了,两个人跟着导航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出来的时候一人手里两大袋子,沉甸甸的。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自从到了这里就没休息过,江遇感到疲累,洗澡都懒得动手,站在花洒下闭着眼睛一直冲。
睫毛被水浸湿,江遇睁开眼看着一旁的大理石墙壁,他伸手去摸,指尖一点点从上往下滑,再转过头看这间小小的浴室,想象着訾落下了课后回来的模样。
打开门换鞋换衣服,做饭,一个人吃,吃完打扫卫生,再进浴室冲澡,也许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很多画面都没有他的存在。
他洗得实在太久了,头已经开始晕,訾落敲敲门喊了他一声,江遇把水关掉:“好了。”
屋里开着空调,江遇站在落地窗前擦着没干的头发,发现透过这扇窗能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晚上的a市一片灯火辉煌,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比漳城大的多,也比漳城热闹的多。
太远了,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唯一让他牵挂的只有现在在浴室里冲澡的那个人,只要一想到就不觉得远了。
真的,好像没那么远了。
他正发呆,腰间突然一紧,江遇闻到了熟悉的清香,訾落从后方抱住了他。
他们一起看着a市的夜景,訾落的头发没吹,低落的水珠滑倒了江遇的脖颈里,再往下,隐没进了胸膛中。
江遇转过身捧住他的脸,眼眸那么专注,低头和他缠绵悱恻亲了一会儿。
他喘着气:“饿了。”
訾落还抱着他,拿起手机:“点外卖吧,想吃什么?”
江遇说:“我不知道什么好吃,你看着点吧。”
话是这么说,等外卖送来江遇看见是两份粥的时候还是不太开心,因为他觉得味道太淡,他吃不下去。訾落用小碗给他盛了一点出来:“你胃不好,多喝粥。”
江遇不接:“我胃现在没什么问题。”
“那也要好好养着。”訾落给他夹了个小煎饺,“吃一口,我看评价还不错。”
江遇不情不愿喝了一碗粥吃了一点面食,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越来越沉,时间也跟着越来越晚。
他之前在家里总会失眠,这一次在这个小屋里,在訾落的怀中同样没有睡意。訾落没有睡着,也知道江遇没有睡着,他出神地望着台灯的光,再低头时看见怀里的人睁开了双眼。
他抬头轻轻抚摸江遇的脸颊,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两个人对视片刻,訾落还是被他的眼神打败。
“你现在会做饭了,多做点有营养的,少吃点那么辣的菜。”訾落看着他,轻声细语,“要是有不会的可以给我开视频。”
江遇牢牢盯紧了他不说话。
訾落接着说:“别跟阿姨吵架,难过就跟我说,不要自己憋着,我会担心的。”
他还是不说话,訾落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鼻尖:“我不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们经常这样互相贴着对方说话,但这一次江遇却哽住了喉,他眼眶发热,心口一阵阵酸痛。他很多个夜里都在想,他们早在高二就说好了一起考a大,高三一起赚钱存着付房租,怎么就在最后的短短一个月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怎么就发生在高考结束之后。
怎么就异地了,怎么就天天见不到了。
他一直在跟随着訾落的脚步,让自己变得优秀,能够跟得上他。跟上訾落的他没有那么耀眼,但也不会多差。
他从没想过未来,可现在他感到迷茫,因为他看不见他和訾落的未来是怎么样的,哪怕假想都想不出来。
他要在漳城待上五年,一年365天,五年啊,时光那么漫长,每天那么长,要怎么度过啊。
江遇鼻尖发酸,皱着眉头忍着要落泪的冲动,他不想在离开的前一晚搞得这样煽情,他难过,訾落也不会好受。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訾落心思向来细腻,不会察觉不到他拼命压抑住的情绪,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再去抱紧他,只是和他面对面两两相忘。
江遇在被子下的手牢牢抓紧了他,一直睁着眼睛,他不想睡,他也不敢睡。他害怕一睁眼会看见时间提醒着他该走了,他想真实感受着在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里,视线里都有訾落的存在。
訾落也没有睡意,可他还是哄着他,说睡吧。
江遇摇头,訾落没办法,抱紧他在他后背缓慢地拍。江遇知道訾落这是在哄着他睡觉,他闭上了眼睛,仿佛看见了时光倒退,周围不再陌生,而是回到了百花巷口里的那个家,一片小小的空间里,他窝在訾落怀里,因为知道一睁眼就能看见訾落,知道每一天訾落都会在他身边,他每一晚都睡得踏踏实实。
就好像醒来之后,他还是可以缠着訾落,让他弹琴给他听。
画面中天光大亮,他骑着自行车在前方,回头去喊訾落,说你怎么那么慢呀,快点啊,追上我啊。
可是,这一次,你一定要走得慢一点啊。
你一定不要丢下我啊。
我会好好学的,像高中那三年一样,学医我也会好好学的,到时候考研来到这里,我依旧能和你一起走进a大的校园,那时候再来,花儿一定开了吧。
你要等等我啊。
……
后半夜的江遇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身子猛地一颤,訾落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江遇还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
訾落看了他一会儿,手指停在他的眉间,帮他轻轻抚平。
江遇醒得很早,没发出一丝声响,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热牛奶的味道,视线一偏,看见訾落站在厨房在做早餐。
他好一会儿没动,一间房就那么大点,一转头看得到全部空间,厨房在刚进门的地方,没有东西遮挡。訾落怕吵醒他,动作很轻很轻,时不时转头看看他醒没醒,煎好鸡蛋后再一转头就看见江遇躺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訾落微微一愣:“……我吵醒你了?”
江遇摇头,他只是心里挂念着事情不想睡了。
“还早呢,你要不再睡会儿?”
江遇还是摇头,起床后抱着他脑袋窝在他脖颈间蹭了蹭,蹭完去洗漱。
訾落把早餐机一起带了过来,做了两个虾仁三明治,江遇吃饱后把洗的照片全都拿了出来,挑了几张贴在床头,他歪着脑袋看了会儿,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表。
两个人去坐地铁的路上江遇还是没搞清楚方向,訾落牵着他给他指路,他说了半天也不知道江遇有没有记住,他察觉到这人从刚刚开始就不说话了。
地铁一站站停,訾落也不说话了。
大学开学就在这两天,所以这两天的火车站出口几乎都是大学生,拉着箱子一涌而出。訾落送他进了大厅,怕他找不到车厢,拿出车票跟他讲。
江遇面对面看着他,听着他说完:“我知道,我哪有那么笨。”
訾落微微一叹:“也不聪明,你每次出远门都找不到方向。”
江遇把车票拿过来,低头一看发现是高铁票。
訾落提前帮他买好了回去的车票,就是怕他为了省钱坐八个小时的火车,那么久,人估计都要坐傻了。离检票时间越来越近,訾落看了他片刻:“进去吧。”
江遇不说话,低头看着鞋尖。
“提前进去吧,找不到车厢问里面的工作人员。”
“我找得到。”江遇声音很低,“我一定找得到。”
訾落看着他笑,眼里的光微微凝固:“……该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江遇这才抬头,他咬着下唇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突然伸手抱紧了訾落。
“……你要想我啊。”
訾落闭上眼,缓了缓:“嗯。”
江遇用力的拥抱松了一点,越来越松,他和訾落面对面,憋住的情绪一开口就暴露了,声音颤得可怕:“那,我走了。”
訾落说:“去吧。”
过了安检后江遇的脚步很慢,他想回头看看訾落是不是还在那里,可是他不敢。如果看得见,他怕自己忍不住朝他跑去,如果看不见,他一定会被巨大的失落感冲破头脑。
哪一样都会丧失理智。
等江遇的身影不在视线内訾落才转过了身,身边有不少人从刚刚就在看他,他没在意,伸手揉了揉眼睛,揉了好一会儿。
打开支付宝的时候看见一笔转账,訾落看着那金额,感觉江遇应该是把所有的钱都转给他了。时间显示昨天中午,估计是趁他打扫卫生的时候悄悄转的,一点钱不留给自己,真是个大傻子。
加上他之前钢琴比赛留下来的两万奖金,两个人兼职存下来的钱一共四万多,訾落给他转了三万,还没刚转过去一分钟江遇又给他转了回来,訾落直接发送了一串省略号。
俩人直接在支付宝里聊起来了,江遇说:我用不着钱。
訾落:留着,总会用到的。
江遇:不要,你留着付房租,吃吃喝喝电费水费都很贵的。
訾落知道他的脾气,最后给他转了一万。
他又问:坐上车了?
江遇:嗯,马上就要走了
訾落已经下到了地铁站,看着一行字半天没回,江遇也没再发。
车厢里的人并不多,跟火车比起来高铁是真的很安静,这么一静江遇就开始发呆。他望着窗外快速行驶过的风景,身体从开始的放松逐渐越来越紧绷。
多远了?
现在下车的话,用跑的,多久能跑回訾落身边呢?
到站时正是大中午,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回到漳城后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出站口站着很多司机,江遇正在跟訾落发消息,有位大哥已经朝他走过来:“去哪儿啊?漳师大吗,就差一位了,现在就能走啊。”
江遇摇摇头。
想去有訾落在的地方,不是漳师大,现在就想去。
坐上公交回了百花街,炎热的天外面的人并不多,江遇去王家便利店买了瓶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王家大儿子正在看电视,见他还没走,勾着脑袋跟他说话:“诶,我听说你考得不错啊,为什么不去清恒a大偏偏要留在这,多可惜啊。”
江遇瞥了他一眼。
“訾落已经走了吧?这下天天没人陪你一起了,你俩从小到大真跟亲兄弟似的,这一分开我还有点不习惯……”
江遇听得烦,喝完了水瓶子扔回他手里,头也不回离开了。
拐进巷口时一阵风吹来,江遇被花香扑了满鼻,脚步一瞬间发软。他看着前面那条路,手心里开始出汗。
家里大门应该是没关的,江遇看见三百跑了出来,铃铛跟着响,三百一扭头看见他,愣了一下朝他狂奔。
孟醇心急急忙忙追出来,看见路的那头站着一位出神的少年。
他眼里装满了迷茫,明明前面就是家,可是他好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三百兴奋地扒着他的裤腿,江遇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三百……你见不到你落落哥哥了。”
“他走啦,离我们很远,坐火车要八个小时呢。”三百听不懂,江遇声音很小,“你没发现我身边少了个人吗?”
三百吐着舌头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江遇又笑了笑,拍了拍它:“去玩吧。”
孟醇心见他回来后就回了自己家,江遇去跟徐美音打了声招呼,回房间后打开柜子把一套洗干净的衣服拿出来穿在身上,换上了他和訾落一模一样的那双运动鞋。
自行车在仓库里落了灰,江遇重新擦了一遍,骑上去在巷口里停下。
他看了一眼周围,这个和訾落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闭上眼睛后感受到花的清香,他穿着一中校服,只是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高二那年。
“落落……”他轻声呢喃,“你等了多久?”
訾落穿着校服,笑着看他,那么温柔,说没多久啊。
江遇也跟着笑:“我下次一定早一点。”
訾落看着他,说没关系,不会迟到的。
江遇“啊”了一声:“那走吧?我们去上学吧。”
嗯,走吧。訾落说。
江遇猛地睁开通红的双眼,卯足了劲眼前骑,头也不回,他笑着说:“你要追上我啊,你要在我前面,你怎么还不追上来啊。”
“……那我骑慢一点好了。”
……
视线已经变得朦胧,江遇喉咙发痛,按下了急刹。
一阵风吹过,他慢慢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没有第二个人。
没有訾落。
他不会再这样等他一起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