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红柿的确很甜。
谭溪跑上楼之前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谭鸣嚼着果肉打开冰箱门,易拉罐啤酒冻得冰凉,刺啦刺啦地往外冒白烟。
楼道里谭溪说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话又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不以兄长的眼光来看她,他现在还能用恋人的立场去吵架么?手上还留着女人的体温,上面的水迹早就干了,他心烦意乱地捻了捻指尖,仰头闷了口啤酒。
他说,和他一起回家吧,对方说什么呢?我还没有原谅你,道歉不是这么容易地事情。然后就跑走了,像只小鸟一样,翅膀硬了他抓不到。
手机铃声响了,是卜晴的电话。
谭鸣皱眉,对方打来电话只有好事和坏事两种情况,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卜晴是他偶然招到手下做事的,近几年查到了不少关于谭氏药业疫苗造假的证据,已经准备递交检察院提起公诉了。
那么现在剩下的,只有坏事了。
他接了电话,对方单刀直入,“谭金义最近和检察院那边的人联系得很频繁,应该是在打听人脉,需要提前公诉日期吗?”
“不用,由着他去好了。”
“还有一个事情……”对方顿了顿,“申雁山你认识吗?”
握着易拉罐的手陡然一紧,外面的雨下大了,伴随着对方的话语,他听见瓶身被捏出来喀啦喀啦的轻响。
“谭金义近一周和他联系得很频繁,这人之前不在他的通话记录里。我原以为是检察院那边的人,查了一下发现是做生意的。我查过他近几年的投资项目,明明在临城没有产业,前天却买了海市到临城的高铁。”她记得谭溪有和她提起过,对方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客户,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临城、申雁山、谭金义这叁个词连在一起,总让人隐约不安。
“企业投资说明会马上就要召开了,假疫苗事件曝光后工资筹资一定会受影响,谭金义盼了几年的肥肉要泡汤,保不准会做什么手脚……你和谭溪都还在临城,那张高铁票是不是太巧了?”
太巧了吗?窗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含了一口啤酒,嘴里全是又冷又苦的酒味。
“知道了。”谭鸣把喝空的易拉罐捏扁了扔进垃圾桶里,“你继续盯着谭金义,让证人做好出庭的准备。”
谭家,制药公司……根植在他们之间的那块烂掉的皮癣该拔掉了。
雨下了一夜,谭溪拥着被子睡得很安稳,醒来的时候筋骨都酥软了,不知道她哥睡得怎么样。
天在黎明时放晴,阳光普照,大地被雨水冲刷后焕然一新,这是个好日子。她看了一眼床头上的木牌,指肚摸着上面凹凸的的痕迹。
早上上山的话应该能在中午之前回来,她要把这块木牌还回去,改天再找单秋阳说明白情况。木牌上不该有她的名字,要陪着他看许多年日落日出的人,不应该也不会是她。
打定主意后谭溪便动身了,在路边的早餐铺子简单吃过饭,踩着湿漉漉的台阶往山上走。
来到临城将近两个月了,她还从没爬过西山,平时耗在老杨的面包店里,放假的时候又不愿意出门,便这样从夏天拖到了秋天,没想到还是以帮人还木牌的理由来的。
山色被雨淋得酣畅淋漓,石板路还没干透,上山时还有些困难。她撑着旁边的栏杆小心往上走,头顶传来寺庙的钟声,谭溪闻声向上看去,离寺庙也不过两转的山路了。
早上登山的人少,寺庙格外清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诵经声。谭溪不知道该往哪处走,便随手拉过一个路过的小僧问话,“我想帮朋友还一个庙签,请问应该去哪里?”
小僧看了看她手里的木牌,“姻缘签,施主要挂到庙里的结缘树上吗?”
“不不不!不能系在结缘树上,也不是来还愿的。这名字写的不对,我只是想把份心意还回来。”
对方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引着她往里走,“那施主便跟着我来吧,不过今天庙里要接待客人,可能得劳烦施主稍等片刻。”
“客人?”
“嗯,我寺后殿还有座藏经楼,但因为年久失修,便没对外开放过。有位施主说要出资修缮寺庙,方丈很重视这事,今天还要在法堂做佛事呢。”
谭溪点头,跟着小僧往偏殿走,“那多打扰了,我还了木牌就走。”
过程很简单,谭溪顺手上了香火钱,离开的时候小僧给她指了下山的路,“西山的上山路和下山路不是一条道,从这处下山比较容易。”
是条幽僻的小路。
谭溪道了谢,刚准备离开,一道身影突然牵住了视线。
她一愣,眯着眼认清了那人,“申雁山?”
对方也看见她了,缓步走过来,“谭小姐。”他脸上还是挂着淡笑,称呼换了,让谭溪浑身不自在。
“你也来寺庙上香?”申雁山穿了一身素衣,旁边的小僧朝他问好,他点头回礼,举手投足间和谭鸣口中伪善的形象很难重合。
“好巧。”谭溪敷衍着往后退了一步,她哥不至于自卑到拿谎话骗人。
申雁山倒是不意外也不见外,从她旁边走过去,“你也要下山么,不如一起?”他停在山路前回头,“朋友之间也好久不见了,就当在路上做个伴解闷。”
对方态度温和,拒绝倒显得她太刻意了。谭溪抿了抿嘴,在后面落他两步。
“听说你哥哥也来临城了。”申雁山缓步往下走,一阶一阶很悠闲。
他俩的事申雁山是后来才知道的。难怪谭鸣那晚撕破脸皮了来抢人,既然是亲妹妹,担心他玩得脏也是情理之中。谭金义和他说那对亲兄妹哪里是正常人,在一起睡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真是不知廉耻。
谭家哪里有正常人?奶奶控制狂,爸爸恋女,叔叔又是那副伪善的嘴脸……他知道谭溪有前科,倒是没想到连谭鸣都是个疯的。
申雁山想着就笑了,回头看谭溪,女人的眉眼和谭鸣还真挺像。
“和谭鸣还在吵架呢?”对方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笑,“他很疼你,听说能拿命来换呢。”
“什么?”谭溪一愣,抬头对上申雁山的目光。
“你二叔说谭鸣能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真的吗?”
男人的笑像天上残缺的细月,眉眼都挤在一起。谭溪被问得一愣,随即感到有人从后面用手帕捂她的口鼻。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钻进鼻腔里,两条腿立刻软了下来,身体不受控地往旁边倒。
没有人接住她,额头刻在了台阶上,钝痛缓慢地传来。
申雁山还站在原地,谭溪只能看见他小腿的部分,林间的风声鸟鸣都如同漩涡一样朝她涌来,视线变得模糊了,好像又出现了一个人,模糊的树木、脸……黑布。
哥,救我。
她张了张嘴,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老板。”打手将人扛在肩上,“接下来怎么办?”
“从后门走,送到藏经阁的阁楼里去。”申雁山瞥了谭溪一眼,转身又沿着原路慢慢返回,“一会儿还有场佛事要参加,你等她醒了再来叫我。”
打手扛着人从一边的小路闪了过去,“诸恶莫做,众善奉行。”他嘴里念叨着佛词,往身后看了看山路。陡峭啊,来者去者,不要摔下去才好。
……
“你看见谭溪了吗?”傍晚,谭鸣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无果,转身走进了单秋阳的水果店里。
“她没回家?”单秋阳一愣,他最近要去医院看护,早早就准备关店了,“昨天小溪说要去爬山,中午就能回来,我白天在医院里忙,还没来及联系她,估摸着应该在家吧。”
“家里没人。”谭鸣皱眉,看着手机里无法接通的号码,心里隐约升起不安来,“她在临城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应该没有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他摇头,最好没有,“或许是我想多了。”
谭溪也已经二十五岁了,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没必要凡事都要和家人报备,他也不能把她还当十几岁的孩子看……谭鸣安慰着自己,手指却不自觉又拨了一遍号码。也许是生气了不愿意接呢?
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手机振动了两下,一条彩信弹了出来。
谭鸣点开。
“啪嗒”一声,手机滑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