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灯光灼灼,宽阔的客厅高级又华丽,常安一席白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
有一个请来给客人专程端酒杯的服务生,也屏住呼吸。
裙身勾勒出常安较好身段,细腰下摆动的裙摆绰绰流光。连着收紧的灯笼袖口,白色丝光手套扶于楼梯,她低挽着簪。每走一步,耳上的长流苏钻石耳坠便会伶仃摇摆。莹润的红唇牵出一抹微笑,那双眼睛反射出星点灯火。头顶上的灯光打下,她周身都是光圈。
鼓掌声一片,常安挽着常父下楼来。她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握手或拥抱。等到朝这边走来,常子英几人不约而同闻见香味,被沉佳宜牵着专程来看姑姑的小侄女惊喜,抬头甜甜问是什么这么香啊?
小侄女四年前还不会走路,常安点点她鼻尖,温温答:“是薰衣草。”
四年过去许多人都变化很大,常子英早为人父,儿子浩浩快一岁了。几个常家活蹦乱跳咿呀学语的唐弟表妹张脱了身高,开了眉眼,常安都认不出来。许是因此突生感慨,她今日待人格外温柔,比起平时笑容也深几分。
开舞。
常迎崇带她跳第一支舞,常子英霸道地接了第二只。随后一对又一对的人加入这个欢快的小领地。等宋定搂上常安的背,她还在悄悄说:“我怕你不习惯在众人面前高调。”
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随着她的动作,又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常安睫毛卷翘,撒下阴影,那双如墨的眼瞳像极具有光泽的水钻,灵动的光芒随时都在,伴随她的一笑一颦。
让藤原桥瞬间想到他曾用来贿赂各色人物的珠宝,而她对于男人的诱惑力远高于此。天生清傲,可以美艳,偏偏选择一身白衣。
离得太近,唇瓣都若即若离,只好一只手在他胸膛推开一点。
对藤原桥而言离别近在眼前,丝滑的手套映在心里丝丝缕缕,生出来的不舍另他的面容和笑腼都空前的清俊迷人。
眼前清寒有神的眼睛跟着自己,常安总感觉他似乎眷恋的很。
仿佛就要看进心里去。她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有心事,结果他先有话。
“我练了好久。”
“这舞吗?”
“嗯。”
她笑,“那谢谢你。”
他们跳的无非是一种舒缓的普通的交际舞。
人群中乐声鼎沸。常安在他耳边轻声提:“我最喜欢华尔兹圆舞。在日本留学时有舞会活动,我跳过几次。”
“为什么?”
她笑的灿烂,洋溢着温软的光彩:“转来转去,还会二次遇到最初和你牵手的人,那是重逢。
藤原桥内心很复杂,情报一拿到手他就会功成身退。宋定从一开始就只能是一段被掩埋的过往。
常安的脚尖碰上他的,“而我喜欢重逢。”
裙摆上的流光缤纷擦过宋定的黑色西裤,黑白分明两个世界,却又那样和谐一体。藤原桥默念,我们即使分离,也还是会重逢的,因为我们是我们。
舞池里,这是他们的世界。
与此同时,璀璨明亮的灯火散出的光,忽然颤颤巍巍.....
司令办公室内,外交官们在除了军官还是军官的人堆里据理力争,要求立马停止一切军事活动!
一位少将从桌上弹起来重重砸桌子,甚至震动了头顶上的灯泡,他咆哮:“不要影响我们,快滚!!”
“立马停止吧!其余的事情,让我们用外交手段解决!”
“你们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国际法则……难道你们都想切腹吗?!”
几个军官围过来,凶神恶煞,一人拽住还在喋喋不休的外交官:“蠢货,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给我滚蛋!”
“你们这是视外交官为……”一把军刀忽然架在那人脖子上。
另一位同事见状擦擦汗,面色气馁不已:“我们走吧,算了。他们这帮人不会听劝的。”
……
那晚是1937年7月7日,卢沟桥发生事变。中日交战,深夜中的北平火光轰天,炮火声连绵不断……
时间一晃过去,常安正式开始了忙碌的工作。因是安排在急诊,加班就比较勤快,有时回来已经很晚。
街上叁天两头有人失踪,出事。常迎崇不放心,叫李叔每日开车接她下班回家。她和宋定吃饭时提过一次,那以后但逢她值班,到了门口总是他先守在那里。
医院离家里有些路,她坐班急诊,半夜叁更接到电话也不意外。最近想着租个近些的公寓,繁忙时就近住下。
提起此事,常父心疼她却也尊重她的工作热情,没有反对:“租的话保不齐麻烦,要不我干脆给买个小公寓,户主写你的名字,以后结婚时还可算作嫁妆?”
常安不以为然,拒绝常父对自己无底线的的奢侈:“爸爸,你也知道现在在打仗,买房只能跌价,还是租到租界里面去,租界离我医院并不远。”
日租界的空房子并不好找,手续有些麻烦,还需找人脉,通行证也得再办。常父忙碌,这事暂且搁下。她和宋定每日都见面,总会聊到这事。他十分同意租住日租界的打算,同她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如果有个意外,你和你爸爸都可以到里面一避。”
常安抱住他的腰,“你怎么这么厉害?”他把常安整个抱在怀里,声音似乎是从她贴着的胸腔里传来的:“北平那边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更要注意安全。”
这些年在中国爬模滚打,他也发展了自己的下线,这事不经过贾申芬,交给自己人去办也并不难。贾申芬始终是属于藤原教野的亲信,常安的事情藤原桥不会让他再插手。
.....
这天,常安开车给常迎崇送了份落下的文件。
常迎崇好不容易抓住她的休息日,于是拉住她参观自己的单位,“你上次来还是读初一那会儿呢。”
那年她妈妈刚刚离家,常父还没坐到现在这个位子,常安无人管教,被常迎崇贴心带在身边,督促着写作业。
她从车里拿了把白色阳伞,陪着常父在办公楼门前那个后花园的小小十字路上踱步。常迎崇看她一直被自己甩在后面,“你快点跟上爸爸。”
“来了。”
她即使带着帽子阳光还是刺眼,微眯着眼,吃力跟上。最后是常父让她挽着自己快些走,“多运动身体才会好。你看看你,还没走两步就喘上了,整天泡在医院不见天日的,更要加强锻炼。”
正是吃过饭的时辰,路上有常迎崇这这辈儿的几个老同事看见这父女俩走在一块儿,都会笑着寒暄几句。
话题诸如此类——
“这是安安,什么时候回国的?”
“岁月催人老啊,老常,咱们孩子都大了啊!”
“你这女儿长得漂亮,有福气。怎么,提亲的人得踏破门槛了吧?”
“在哪里工作呀如今?哦,你爸爸思想开明,都让你做女医生......”
常父则是耐心十足地挨个儿回答,时不时拍拍常安的手,满面春风地说着很谦虚的话,“哪里哪里,过奖了......哦,没有没有,她懒怠得很!”
心里却已经笑到没边,做父亲的就这点幼稚在。自己的女儿既然很拿得出手,当然不怕拿出来遛一遛。日照很好,爽朗的晴天映着常安的蕾丝太阳伞和嫩黄的双层旗袍,常父在阳光下银白的发丝闪着光。
起风了,她的旗袍被风撩起,露出一截细直的腿和丝质软滑的白色内衬,帽子不小心从头上飞落。
一转头,就看见那帽子落在一群男人的脚边,而捡起它的是宋定。
宋定把帽子递还给她。
常安绝不会装作不认识,她自然而然和他说了几句话,周围人表情都有点变化。毕竟小女儿家的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老辈儿总是看得出来的。
又去观察常迎崇的反应。
嗯,看来老局长不反对。
他们又看看年轻人宋定,心下百般思量。
常安在同天下午拿到了宋定给她的公寓钥匙:“日租界里的,下午我带你去看房子。”宋定看着她,她还待在他的房间里,现在还待在他的身边,可他快要走了。
......
常迎崇同一个办公室坐着王主任,他身边的刘秘书好几天不见人影。
“老王,这是怎么啦?这几天想着叫小刘给我带点东西,总不见他人啊。”纳闷道,“这小子每天不是挺准时的?都不请假,皮鞋噔得呱呱响,我一听就知道是他来了。”
“唉,他老妈生重病,辞职回老家去了,最后尽点儿子孝喽。”
“那你这手底下没个人了,怎么个办法?”
“我那边给上头申请了,让赶紧调个人过来,事儿多,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估计过几天就有消息,不过咱们单位这办事效率,哎呀。”老王唾沫飞溅,“我让他们尽量找个有经验的,要是个新手我这还得教,多费事儿你说说!”
常迎崇坐下来喝茶,若有所思:“……没个五六天,人过不来。”王主任见他老淡定了,难过:“你是好,手底下人都服服贴贴的,有什么好的能用的还要让让我,我可不想带个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傻大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