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安见状皱了下眉头,让人去屋里坐,将院门关上落了栓。
甄娟倒了两碗水端给两人喝,转身又将茶壶给提进来方便添水。
“这趟匆匆而来想来是为了我家中之事?秀华不妨直言。”
秀华先看了眼自家相公,又看向甄娟,叹了口气:“前些天镇上粮铺押送粮食的那些人回来了……”
甄娟心猛地一缩,隐隐有种预感,牙齿紧咬下唇,交握在一起的手收紧。
“这一趟总共走了六个人,只回来了两个,说是中途遇上发大水没跑的及,有三个是在下游发现的,人已经凉透了,顾山他……还没找到人,想来也是凶多吉少,掌柜的仁善,给落难的人家都送了银子,人没了要银子有什么用?股伯顾婶托人去打听了,又怕耽误了娟姐姐,所以让我将东西带来,让我和你说一声,是顾家对不住你。”
甄娟接过自己的庚帖,闭了闭眼,她如何能没能想到当日之言竟然成真,若是她不说那些话,顾山是不是就不会遇上这种事?
秀华起身抱了抱甄娟,担心道:“娟姐姐,你要想开些,是你们没缘分。”
“我得回去一趟,我也算是顾家半个媳妇,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我都得回去一趟。”
秀华见甄娟红了眼眶,要哭不哭的美人楚楚可怜,心里也不好受:“好姐姐,你听我的,别回去了。实不相瞒,你们不声不响地来了府城,方大少爷得知了,原本不信,后来当着整条街人的面发了好大的脾气,你要回去了,他肯定会来找你的麻烦。咱们躲着些成吗?”
“姐姐等既然想回去那便去吧,毕竟你们差点就结成夫妻。若是方家敢胡来,我和他们拼了。”
甄娟积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滑落,哽咽道:“小妹,我又让你为难了。”
第88章····
秀华两口子赶路劳累,甄妙给他们做了自己新近学会的菜,倒了热水洗漱,回到屋里躺下已经很晚了,只有虫鸣声时不时地响起。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林书安侧过身将她拥在怀里,轻声说:“你的难过一点都不比姐姐少,但天灾人祸挡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往后的日子想来很苦,我明天去书斋把银子拿回来,你给姐姐带上,也是我们的心意。”
甄妙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在男人有力的臂弯中她翻身面对他,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声音中透着无力:“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姐姐,我一直以为只要她离开曾家她就可以过好日子,老天爷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吗?让那姓方的纠缠她,整日里担惊受怕,眼看马上就要成亲了,顾山又……”
林书安下巴在她的头顶上蹭了蹭,在她的脊背上拍了拍一以作安抚。
“你同姐姐说还是要往前看。”
甄妙起了个大早去做早饭,进去看到灶火上的粥翻滚,姐姐正在做饼,听到响动没回头,嗓音里带着沙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习惯了,我来帮你。”
甄妙将袖子挽了两圈洗过手来揉面,眼睛不时往旁边看,她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让甄娟哭笑不得。
“秀华说的对,兴许是我和他没那个缘分。不管将来如何,我只盼着老天能发发善心保佑他平安回来。”
甄娟将饼鏊架在灶上,往上面刷油,生饼放上去没多会儿飘出一阵诱人香味:“怕我想不开吗?你多虑了。你姐姐也是能经得起风浪的人,不过是运气差了些。我想明天回去,尽可能早些回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压在你身上,你也得顾好自己的身体。”
甄妙应下来:“相公说凡事往前看,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
“我懂的。”
没多久秀华两口子也起了,本打算过来帮忙甄妙姐妹俩已经准备好了,张罗他们坐下吃。
林书安和张延聊学业,女人们自发地压低说话声音,以免打扰到他们。
饼子两面烤得金黄,吃起来烫嘴却香,就着腌制的爽口小菜,再喝一口粥,秀华摸了摸肚子,环顾四周,昨儿天色已晚,这会儿才得空好好看看。
“这院子可真是气派,瞧着是有钱老爷们住的吧?”
甄妙拿过她的碗要给她添粥,秀华赶忙拦下:“我吃饱了,肚子都撑了。”
“一会儿要去街上转转吗?我眼下要去饭馆上工也不好陪你。”
秀华摆了下手:“依照我们姐妹的情分哪用这么见外,你只管忙你的,到时我和相公去就好。你怎么不做买卖了?”
甄妙也没瞒她:“府城繁华什么也不缺,我们初来乍到也摸不准人们的喜好,正好饭馆缺打下手的人我便去了,掌勺师傅段娘子人很好,只要得空就会教做菜,我学会了回来做给家人吃,换换口味。能赚钱还能学手艺,倒是不亏。”
秀华一副不敢置信:“这可真是遇到好人了,府城的人会不会瞧不起外来人啊?可别说,自打你们搬走了,我在镇上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天天都快憋死了。我相公明年才下场考试,但愿他顺遂,到时候他来府城考试我也跟着一道来,还能和你说说话。”
离上工还有半个时辰,甄妙和秀华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回灶房。
“妙娘,你真的舍得下桃花村吗?你爹和二娘已经知道你们搬到府城的事儿了,王氏在村里大骂你们不孝顺,连个信儿都不送,摆明了就是要丢下他们享福。”
甄妙冷笑一声:“到了年末该有的自然不会短了他们,若是不知好歹,往后什么都没有,什么难听话冲我来就是。”
“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说难听话,离院试不到一个月了,你相公若是考中了,你看他们还敢不敢?你二娘那是个人精,现在满心满眼就指望你家相公出息了照拂他们,不敢胡来。明儿就要回了,怪舍不得你。”
“往后你若觉得无趣了便来我家住,屋子多的是。不瞒你说,眼看离考试越来越近了,我反而心里不踏实。听说附近有座观音庙十分灵验,下次来带你去拜拜,多求几个平安符,求神仙保佑我们一家老小平安顺遂。”
夏日早晨的井水清凉,忙完家中事,甄妙便去饭馆了。
段娘子向来来得早,不知今儿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后厨只有她们三个打下手的。
菜贩已经将菜送来了,甄妙去院东角的井打了水回来,抱起堆放在一边的绿菜蹲下身刚要放入盆中,一颗马铃薯砸入水中溅起水花,打湿了她红润的脸颊,纤长的眼睫上沾了一滴水珠,要落不落的样子。
甄妙抬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水,将菜泡入水中,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忙碌。
她的沉默让试探许久的婆子终于认定她就是个随便欺负的软骨头,丢下手里的活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压低的嗓音透着厌恶和愤怒。
“你要不要脸?老板分明说好只要两个人,你还死乞白赖混进来,仗着有张漂亮脸蛋把林娘子哄得服服帖帖,蛊惑她和老板娘告状要撵我们走,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让人供着你?瞧见大街上的绣春楼吗?那里多的是抬举你的,在这种地方多屈才?”
老板要撵她们走,甄妙一点都不意外,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林娘子为人严肃认真,容不得偷奸耍滑,而老板和老板娘因为厨娘离开生意一蹶不振,好不容易抓住救命稻草一心只想赚银子,对她们这些打下手的人盯得紧,她好几次无意中余光瞥到老板娘站在不被留意的地方往里面瞧。
“婶子再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好歹是长辈说话这么难听未免太过分了。”
“我们都是粗人从不讨好人,你聪明点最好自己滚蛋,不然我们干不下去你也别想太平。”
甄妙没有反驳缩起来抱着膝盖小声啜泣,任由收劲大的婆子推她,直到后门的帘子晃了晃而后回归平静,她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敛去,婆子再次伸手推她却甄妙一脚勾倒在地,端起手边的木盆朝摔得直哼哼地婆子倒下去。
马铃薯毫不客气地砸在婆子的鼻梁上,婆子痛得抱着鼻子来回翻腾,另一个急得指着甄妙的鼻子骂,看到甄妙手探向案板上刀的那刻瑟缩了下身体,颤声:“你想做什么?别胡来,杀人偿命,你也逃不掉。”
甄妙将滚到角落里的马铃薯拿在手里,泥土的涩感贴着皮肤,弯了下嘴角,提高嗓门道:“婶子你怎么这么不当心?摔坏了吗?”
很快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两婆子顿时慌了神,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躲闪,手指交缠,肩膀微颤。
甄妙轻笑道:“我拿刀削皮而已,婶子别给我乱安罪名。那天看婶子家中孩子比我年纪大些,但愿将来他在外面干活不会遇到像你这样刻薄的人。我劝你积点德,说不好什么时候报应就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老板娘掀起门帘进来,垂眼看着被水打湿的地面,菜杂乱的躺在地上,视线上移,其中一个婆子浑身湿透,一身狼狈。
“不想干了我这儿也不强留,这是一早就说定的事儿。段娘子和你们待得时间最长,等她来了听听她的意思,她不开口留你们,你们走人就是,别来祸害我的买卖。”
大清早凉爽的风从窗户扑进来,两婆子低头盯着鞋面,大气不敢喘,绷紧的脸发白,因为害怕肩膀微颤。
段娘子掀了门帘进来,瞧见这阵仗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显然知道是为何。
老板娘如今的生意圈仰仗段娘子:“这两人你看留还是不留?”
两婆子向段娘子投去哀求祈求的眼神。
段娘子瞥了她们一眼:“咱们在一块做事时间也不算短了,你俩嘴碎小心眼爱偷懒我全看在眼里,厨房里的事本来就多且杂,你们把事情推给别人自己躲清闲。”
婆子抬起颤抖的手抹去额上的冷汗,卑躬屈膝地讨饶:“我们知错了,求老板娘别撵我们,我们以后保证好好干活。”
老板娘冷着脸:“现在知道怕了?早做什么去了?这一个多月你们做了什么自己说。”
灶膛里的柴在火焰燃烧下发出爆裂声响,随之恢复安静。
“不乐意说?那……”
婆子紧捏虎口,往甄妙那边看了一眼,从喉咙里挤出几句低低的话。
“我们也没坏心思,就是瞧她不顺眼,小地方来的人不都挺能使力气的?她年纪小有力气多干点活又没什么。”
“私底下和她说了几句难听话,我嘴贱,以后一定管好再不胡说八道了。”
婆子在老板娘的威慑下将当初那些阴阳怪气甄妙的话全说了。
老板娘被两婆子的恶毒气得噎着:“亏我心软还想饶你们一次,滚,别碍我的眼。”
两婆子只得灰溜溜地走了,连工钱都没敢要。
“这两天你辛苦些。”
甄妙目送老板娘出去,皱了下眉,蹲下身清理地上的菜,地面的水已经渗入地下只留下一片显眼的痕迹。
段娘子拿起架子上的围裙往身上系,转身拿刀,随口问道:“撵了她们心里舒坦吗?”
甄妙笑了一声,摇头:“湿了衣裳的大娘,她家眼下只靠她一人养,儿媳有了身孕,儿子有腿疾,往后日子怕是艰难。”
段娘子挑了挑眉:“心软了?同情她们?”
甄妙提起木桶剩下的水倒进盆里,搓洗青菜发出哗哗声响:“日子过得难就能使坏?她欺负我我还要同情她?这是何道理?不过是听了一句她待儿媳尚且用心,感慨罢了。”
第89章····
第二天甄娟和秀华两口子上路了,秀华和甄妙保证会照顾好姐姐,骡车晃悠悠的行远了。
只是姐姐这一去直到相公去参加院试都没回来,她着急担心又走不开,只得找回镇上的人帮自己打听消息。
饭馆里又招了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妇人唤苏娘,手脚勤快,爱说笑性子直没什么心眼,甄妙和她相处的很好,向来沉默寡言的段娘子也会和她们说两句家长里短,甄妙这才知道段娘子前几年没了丈夫,一人照顾年迈的婆母和两个孩子,好在有门手艺不至于让一家人饿肚子。
院考这几天甄妙的话也少了,整日里心事重重,段娘子和苏娘知道她心里记挂她相公,一直到最后一天才有了些精神。
不管考的好或歹她吊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苏娘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也怪磨人的,男人们博前程一家老小都跟着提心吊胆,但说起来也不白遭罪,将来等你相公做了大官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到时候身前身后全是丫鬟婆子伺候,花不完的银子穿不完的好衣裳吃不尽的好饭菜。”
甄妙被她给逗乐了:“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味儿就不对了呢,你说的那是贪官的做派,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的本事,靠抢靠贪和土匪有什么两样?你这人真坏,还没放榜呢,就让我做起白日梦了。”
苏娘捂嘴笑:“我们都知道你家相公学问好,一定能中。”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家里屋子多,他们虽然不喜方大公子,但这位三公子温雅和善是个值得交往的人,这次院考与凌秀公子住在她家中。
甄妙同老板娘请了半天假回家去准备饭菜了,他们这几天耗脑又耗神,吃的又差,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林母如今也习惯了一人守着大院子,白天没事她喜欢坐在大树底下乘凉,眼睛不自觉地望着门口,发一阵呆然后继续缝缝补补。
今儿瞧见儿媳手里提着菜肉鱼,赶紧迎上去接过来,边往灶房走边说:“你先进屋喝汤吧,天这么热,四处跑累坏了吧?”
甄妙由着婆母去收拾,她喝了几大碗解暑的汤,到井边打了盆水洗了把脸,去灶房和婆母一起洗菜。
林母将烂菜叶子摘掉,看了眼乖巧的儿媳,说道:“他们这就考完了,书安也能歇息几天,那两位公子回家去让他也跟着一道,好将娟娘给带回来。实在那两位公子来得晚,就要考试我也不好追着人家问东问西,等他们回来先打听打听,看什么个情况。”
“那位方公子没急着说想来该是无碍的。”
林母知晓这孩子不过是给自己宽心罢了,也不好说太多惹得她心乱。
一个时辰后学子们陆续交卷出考场,林书安在事先约好的树下找到凌秀和方子辰,一人垂头丧气一人饶有兴致的打量从身边路过的学子,看见他挥了挥手:“林兄,这儿。”待他走近了,说道:“瞧你步履轻松,光彩逼人,想来考的不差,我这次怕是不成了,在里面这几天简直度日如年,会又不会,乱写一通,只得回去准备,过两年重新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