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娟向来脾气温和,偏这阵子被他给惹得火气大了些,索性也不顾了直接问他:“你有完没完?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他身上穿的依旧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当初得了银子觉得分外欣喜,如今却只剩下满满的后悔。
方子凌双手负在身后,春风徐徐,吹动他的衣摆和发丝,平白多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只是那张俊脸依旧如被触怒的恶兽。
没多久就见两个人匆匆往这边跑来,那个上了年纪的不认得,但后面那个分明就是甄妙铺子旁边的掌柜的,看来嫂子倒是没冤枉他们。
“人来了,要理论什么说就是。”
一时气氛沉默,明明那么生气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
方子凌轻哼一声:“他们不说,那你们说,就说说这铺子的事儿。”
那上了年纪的一听顿时两腿发抖,支支吾吾的说都说不利索。
“怎么?铺子怎么着的,怎么解决,难为你们?成,这差事你不必干了,至于你,铺子租给你不是用来烧的,烧了多少给我原原本本的复原,费了几天工,陪人多少银子。”
那管事借着这个差事没少吃香喝辣,一听自家主子要撤了他的差事,当即说出实话:“他说给小的好处,想撒开手不管倒霉被连累的两家,让他们自己把苦头给吞下去。小的方才再给他讲道理,这整条街大半铺子都是您的,要是救火不及时全给烧着了,拿他的脑袋都赔不起。”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原来他们租的铺面背后的主人竟然全是方家的……
方夫人听着十分得意,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最有本事的便是长子,她也最偏疼长子。眼前这女子细细说来配不上自家儿子,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给他物色家世好长相佳的千金小姐,奈何他一个都瞧不上,既然儿子认定了,她这个当娘的也不至于当恶人。
“我儿子人俊有钱,亦不会纳妾养外室,你为何不愿嫁他?”
第78章儿随母
放榜之日,林书安同凌秀、方子辰一道去看结果。
今儿天气有如初夏,榜前里外三层围的结结实实,他们索性在一旁等着,待人少些了再去看过。
凌秀和方子辰眼睛时不时地往过瞄一眼,满脸焦灼不安。
一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满脸喜色,正好经过他们三人身边,突然停下来拱手笑道:“林兄吧?”
林书安还礼道:“正是,瞧兄台满面喜色想是考的不错。”
“正是,苦读两年考了第八名,也算心满意足了。比不得林兄,拔得头筹,恭喜恭喜呀。”
自那天揪出害人的黑心小二后,前来考试的学子无不认识林书安,满面喜色的学子无不冲他道贺,便是一脸落寞之人也客气同他道喜。
方子辰比自己中了还要高兴,兴奋地拍着好友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中,恭喜林兄,今儿我请客咱们到最好的酒楼去吃一顿,你也甭同我客气。是喜是愁这肚子总得填满了,不然哪儿来的力气念书?”
一个时辰之后榜前的人才散了,林书安站在后排看着排在第一的名字,轻轻扯动唇角,随即又拧起眉,今年当真忙碌,不过半年的功夫便要迎来院考,他也一样没底。
凌秀和方子辰都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全都松了口气,欣喜地推着林书安往前走:“走走走,今儿不光吃饭还得喝两杯,横竖考完了晚些回去也无妨。”
林书安笑道:“那可不成,我牵挂家中母亲和妻子,想早些回家。”
“那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
人逢喜事精神爽,压在心头的石头搬开,话难免多了些。
走进酒楼才发现今儿用饭的人不少,大堂已经坐满了,瞧着皆是来考试的学子,倒是比中了秀才还欢喜,皆是满面春风,笑如朝阳。
“三位客官楼上请,刚好有空位。”
林书安走在最末,一脚刚踩上木质楼梯被身后的人喊住:“书安,技不如人,我服你。”
林书安余光瞥了眼好似被谁用刀架在脖子逼迫一样的人,轻笑一声:“你的服气未免也太过言不由衷了。”说完未再理会径直上楼。
至于楼下的人如何咬牙切齿他一点都不在乎。
“林兄,你认识林书安?早知道就让你引见一下了,也不知是何等精妙文章,若是能让我们学习学习就好了。不如我们上……”
林书晨脸色不愉,声音略显干涩:“抱歉,朋友还在等我,下次有机会再说。”
他也考中了,比不得第一名风光,不过其中一个,不过回去不至于让家人丢脸。自从林书安和他娘回村与他们一家子断绝关系后,他们便成了笑话,在外面总是遭人指指点点,如今可能出口恶气了。
凌秀挑了最后一间包间,他推开门,一阵暖风迎面而来,还带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这才看到除了两位好友还有衣着华美的一男一女,愣了一下,冲两人行过礼坐下不出声。
只是那女子目光放肆,让他着实生恼。
方子辰摊开手给他们介绍:“这是我表兄陆之南,之前时间紧张顾不上见面寒暄,今儿正好见一面。”
陆之南一身书卷气,面色苍白一副病态,连声音也带着几分虚弱:“听闻林兄这次是府试案首,实乃大喜之事,只可惜我身体弱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林兄一杯。”
林书安不好推拒只得饮了一杯酒,酒楼自酿的醉香春,香味浓郁,倒是担得起来而不饮实为憾事。
“不知林兄今年院考有几分把握?”
“不怕陆兄笑话,只能尽力而为,如今不好下定论,这几个月多看书才是正经。”
方子辰跟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听闻前人头悬梁锥刺股,我虽做不到这份上,总得比往常更勤奋些才好。说来我也是半分把握都没,若是考不中只能重头再来,也不知何时是头。”
只听那女子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响起:“辰哥哥若是不中也无妨,大哥哥还能短了你的吃喝不成?前阵子他来了一趟,带了些女子喜爱的小玩意儿回家去,可是好消息近了?姑母时常同我娘抱怨说他到了娶亲的年纪却一点都不上心,我娘也帮忙相看了不少小姐,他竟一个都瞧不上。若真定下来,我得去瞧瞧是何等人物能入得我大哥哥的眼。”
方子辰脸上的笑瞬时僵住,吞了吞口水,声音略微干涩:“我天天忙着读书哪有空过问他的事,你若好奇自己找他去。不说这个了,大哥不成亲,我娘见天地给二哥和我张罗,实在苦不堪言。”
林书安此后不再轻易开口,饭菜虽美味却多了让人不适的打量,终究坏了胃口,即便如此一个时辰后才散了。
比预计出发晚了半个时辰,若是赶一赶也能到镇上,只是不知车夫愿不愿意做这桩买卖,夜路最是磨人,怕不好相谈。
连日来的考试让他们极为困倦疲惫,凌秀听他要去找车夫,与方子辰一并劝道:“何必遭那个罪,你便是再不喜他大哥也不必拿自己开玩笑,大不了你付他车钱就是,我们一路上说笑解闷不是更好?”
林书安也觉得再理,他实在归家心切,生怕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家里生出什么事端,妙娘一人应付不来。
“林兄,你如此放不下,若是考中秀才念了官学,岂不是要将家眷也一并带上?吃得消吗?你应当以学业为重,操心太多容易分神。”
凌秀说着叹了口气:“我自己有几两重还是知晓的,院考我怕是无望,孙先生都说你是好苗子,若能一举得中总好过蹉跎三年。我们这帮学子,吃穿用度全靠家中供应,你心疼你家娘子那就更该少走弯路,她也能轻松些。”
林书安笑着点头:“凌兄说的是,我娘子如今挂心的只有姐姐,只要方家大公子能大发善心不再纠缠,我们家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方子辰脸上一热,无奈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如今都得仰仗我大哥,他虽说霸道了些,但也不过是情难自禁,你也是过来人,对我大哥莫要太过苛刻了。”
一句情难自禁便是林书安也只得沉默。
良久之后才说道:“他多少也该顾及女子的心思,强求便是错。”
方子辰也甚是为难:“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会多劝着他,只是我大哥……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不吃硬,倒不如让你姐姐好言劝解,他若是听进去了事情倒好办。”
情才是世间最为难解之事,无道理可讲。
方家马车跑得快,一路未歇,回到镇上天已然擦黑,在林家铺子前停下,借着隔壁灯笼散发出的光才看到自家铺子竟似许久无人一般,瞧着颇为怪异。
林书安扣响门环,里面窸窸窣窣传来动静,打开门见是顾山颇为意外。
顾山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声音磕磕巴巴:“林相公回来了,我在铺子里守门,你放心,我是避开人来的,不会招来闲言碎语。”
林书安冲外面掀起帘子看过来的方子辰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两位也快些回家歇息吧,改日我们再聚。”
目送马车走远,林书安与顾山围着桌子坐下,后院的甄妙听到自家相公声音,欢喜地跑过来,想到顾山也在放轻了脚步。
“我还以为你明儿才回来,匆匆忙忙赶路累了吧?饿不饿?我给你弄吃的。”
林书安确实很疲惫,飘荡在外的心此刻才算找到归宿,却又在听到她欢快声音时变得精神起来。
“是有些饿,离开几天怎么瞧着铺子变了样?是我记错了不成?”
甄妙简短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暂时先略去了方大公子又来发疯的事。
顾山见听他考中了还是头名,激动不已:“这可真是大好事,林婶子和林娘子早就盼着了。”转头看了眼外面的月光,起身道:“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儿说一声就是。”
两口子一起将人送出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回来将门关上。
“隔壁铺子着了火殃及了我们家,可恨那人竟然想买通管事的跑走,让我们自个儿闷头吃大亏。才一出事,顾山就来了,大大小小的事儿帮忙做了不少。只是那方子凌着实让人发愁,他自个儿来纠缠姐姐便罢,如今又多了他娘,可倒好他不露面了,他娘隔三差五地就来家里给他说好话,次次来都带贵重东西,分明就是一家子无赖。撵都没法撵,我看方子凌的脾气就随了他母亲,油盐不进的。”
林书安往甄妙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吃的用的都不少,有话说烈女怕缠郎,与姐姐与顾山来说终究不是好事。
“白日里做生意,她就在旁边坐着,时不时地夸赞姐姐几句,生怕人不知道他家的那点心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大婶了。好在我从不让姐姐露面,她怕也快被憋坏了。”
第79章····
甄妙话匣子一开说了不少家里的事儿,将煮好的面端到桌上,见他听的津津有味,坐下来,说道:“原该和娘说一声的,这两天天气变脸勤,有点着凉,吃药睡了。相公这阵子在外面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林书安先喝了口面汤,浑身上下都暖了,笑道:“无非赶路考试两样事,没什么麻烦。明儿我去见先生一面,往后半年还得请先生解惑。细细想来,这一年想是一刻也不得闲。”
“反正家里的小事儿你不用上心,只管读书就是,有什么短缺只管同我说,我来想办法就是。”
林书安顿了顿,郑重道:“说来还真有一事得妙娘帮忙。”
甄妙只觉稀奇,相公这么有能耐的男人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笑着应下来:“相公直说便是。”
“我这儿攒了些银子,都是之前抄书还有帮同窗办事得来的,本该早些交给你,但我有私心。”他索性将筷子放下,碗里的雾气在空气里飘荡,被油灯发出的光填了颜色。
“我的私心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换一样东西。”
甄妙以为他又要送首饰,笑容腼腆:“我什么也不缺不必浪费钱了,相公留着缺什么给自己添置些就好。”
林书安拉起她的手,被滚烫碗边碰过的指腹残留着热意,一点一点浸入到甄妙的皮肤里。
“我想用这些钱换一件对你来说十分珍贵的东西,明天我们一起去当铺把娘留给你的桌子赎回来好吗?它也是你的家人,不该让它在外面苦等太久。不管当初多苦,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凡事有我。”
甄妙原本想等过几个月买卖再好一点,手里的钱再多些,她再去把自己的镯子赎回来,现在听相公提起,心里酸酸甜甜的,想笑却也想哭。
“相,相公,你……”
“那时你我不过只有数面之缘,你的决定我也不好干涉,既然现在你我做了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这本该就是我做的。明儿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当铺。”
甄妙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眼睛里噙着泪,开始止不住地哽咽。
林书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真傻,这也值得哭吗?姐姐的事情,我……”
甄妙摇摇头:“明天方夫人要再来,我会和她说清楚。也怪我思虑不周,以为方子凌不来纠缠,方夫人一个妇人受到冷待后自己就走了,反倒忘了这天下婚约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在反而更坏事。”
安静的夜里,两人坐在不算大的铺子里聊天,声音压低,时间脚步好像慢下来,晃晃悠悠。
“那天才知道整条街上大半的铺子都是方家的,我们虽然按时交租,但难免会受制于人。不怕相公笑话,我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民怕官也怕这无法无天的有钱公子爷。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与人斗,可……”
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油灯随风晃了晃,甄妙略带苦涩的脸也模糊了起来。
“可转念一想,畏畏缩缩地活着不就任人欺负了吗?我之前拼死和媒婆闹,和王氏闹,她们不也不敢欺负我了吗?我想护着我姐姐。”
林书安安抚道:“这原本也不怪你,方子凌,此人嚣张跋扈惯了,天生恶人,要想拿捏他确实非易事,你再如何闹也是个女子,比力气就差远了。”
甄妙急切地身子往前倾,呼吸也变得急促:“那怎么办?他就是镇上的土霸王,惹不得,难不成我们要因为他搬离这里?”
林书安笑了一声:“倒也不必,暂且不论他对姐姐的情能到何等地步,总归逃不脱一个利字,有利可图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