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宇立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用画画代替说话,反正他努力讲了大半天无人听得懂,不如画一张图快捷。
父母在发现他的画画才能后,一度想送他去学画,却被他强烈拒绝了。
要上学已经很难受了,下课后又要到另一个佈满小屁孩的地方学习,简直比死更难受。
而他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画,于他而言,画画只不过是如说话一般的沟通渠道,画出来大家看得懂就好。
后来毛病治好了,他还是画的。多数是街景、建筑。他不太喜欢画曲线,所以总是画建筑,同一座楼,从不同的方位看过去,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他对距离特别敏锐,只看一眼就可以找出完美比例,动笔的时候脑袋可以全然放空,画给自己看的,不需要用心经营。
画肖像可不同了,一点错差就会全盘尽毁,画对了比例,神态及灵魂却是难以捕捉的,为了对画中人的尊重,必须费尽心力。他画过一张全家幅作父母结婚周年纪念的礼物,之后就没有再碰的慾望。
他不擅长也不喜欢画肖像,人太多姿态、太多表情,只绘其形,画面仍是空洞无味的。
却在一次课堂的走神中,提着笔在笔记本的角落随便描着,绘出一双眼睛。
只有眼睛,半瞇半睁的,睫毛凌乱地四绽,眼角带着晶盈的水珠。
只有一双眼睛,他看着却心思浮动,连忙翻往后页遮住,抬头想听听课,视线不自觉总离不开前面的背影,又匆匆低下头来,不知从何而起的心虚,偷偷地揭起前页的一角,那眼睛仿佛会眨动,然后眼角的泪水滑下来,流过未用笔墨描出的脸庞,空白处她微微用手背掩住嘴巴,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抬起眼睛望他。
他手忙脚乱,用手掌把揭起的角落按回去,不管纸张被压皱了,用力得像在封印一隻妖精。
妖精不在书内,动静叫她轻轻回过头,眨一眨眼就窃了他的魂。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喜欢上一个人的?
大概是当放空的时候,脑海里的她仍栩栩如生开始。
大概是在心里描绘她的样子,变得毫不费力开始。
那是埋种的种子,已经成长发芽的时候。
常子悦和陆剑清如愿地考上了第一志愿,两间大学都在B市,乘火车大概四个小时。
常念验出怀孕双喜临门,被韩奕削课时的她正愁着无所事事,立即兴奋地自告奋勇,要载他们去报到,她最近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了,不时开着车到处跑。
四小时说长不长,也是十分费神的,常子悦不敢劳烦,但常念最近已经因为孕期什么都不让做,小小发过一次脾气。
她之前在工作会议中间睡着了,然后总感觉自己浑身发烫,以为感冒去看医生,才发现是怀上的。
她的工作强度,以前就算徐宇立都管不着,但医生检查过后说她有轻微贫血,劝说要好好休息和调整饮食,这下不止徐宇立管了,身边所有人都要掺一脚,像要把她供起来一样。那时因为快下雨,她去阳台帮忙收衣服,站在小凳子上被常家成急急赶了下来,一下就生气了。
常子悦第一次见姐姐发脾气,蹲在角落里流眼泪,可怜巴巴的谁也哄不好,徐宇立在下班来接她的路上,还是谢琴有经验,拉着她让她到厨房打下手。当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就开了一个没有常念的群组,把韩奕也拉进来了,每天想些轻松的事情把她空间的时间安排满。
这次她要开车送他们的事,常子悦不敢正面拒绝,只给徐宇立透了口风。
徐宇立接收任务,外判了给陆剑清,于是翌日常念就收到陆剑清的讯息请求:姐姐,报到可以让我跟小悦自己去吗?我们快一周年了,想要给她做点小惊喜,你别告诉她。
常念当然答应了,还当成小秘密跟老公分享:「你看你看,小剑清多可爱。」
徐宇立仔细阅读自己打给他发的文字,点点头:「对,够可爱的。」
于是热情的姐姐只把常子悦送到车站,好和陆剑清会合,临行时两姐妹抱了一下,她说:「我到了给你打电话,你别担心,好好养胎。」
「嗯嗯。」常念退开两步,让谢琴和父亲跟她告别,突然有点不捨得,最后又过去再抱了一下,常子悦本来没什么离愁的,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鼻子一酸:「我放假就回来,你别太想我。」
「好好照顾自己。」她抹着眼泪放开妹妹,常子悦不放心,跟常家成说:「爸,回去别让姐姐开车了。」
「我知道,进去吧。」
常子悦一步叁回头地进了车站,陆剑清早在闸口等她,颈上掛了一个颈枕,手上提着刚买的零嘴和饮品,给她拿了一罐可乐:「怎么哭了?不是说不会不捨得?」
车程四个小时,想家的话周末回来一遍也不是难事,再加上打电话、视像通话通讯容易,确实没什么好不捨的。
她把可乐冰在脸上:「我想我姐…」
常念怀孕后,经常拉着等开学的她到处去玩,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比彼此的另一半还多。
陆剑清没什么行李,他在网上联系到一个大四的学长,到时候用二手价钱买一些必需品,但常子悦除了自己,家里谁都给她收拾了一次东西,光行李箱大小就比陆剑清的大上一圈了,还背着包提着袋子。
他抓着两个箱子滚了滚,常子悦那个虽然比较重,但是新买的箱子滚轮顺滑,便只接过她手上的袋子,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边安慰她说:「很快就放假的。」
「我知道,第一天我就要衝回家。」她收拾好情绪,过来扒拉他买的零嘴,挑了一包巧克力。
上车后,常子悦把箱子留给陆剑清,尝试把背包推上车顶的行李架,明显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高,跳了跳还是作罢,本想等他过来,但她这模样大概太滑稽,后座一个好心的男生帮她托了一把,轻轻松松把背包安置好。
她微笑道谢,对方摆摆手:「你哪一站下车?我到时帮你取一下。」
「啊,不用了,我有朋友在。」一转头陆剑清就目无表情站在身后,常子悦以为他在等她,赶忙扶着椅背坐到里面,他一言不发跟着坐下来,回头又看了那人一眼,问:「刚刚的人你认识?」
她正翻着袋子看看要吃什么,爽快回道:「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朋友?」
常子悦这才侧过头,被他阴沉受伤的表情打败了:「我又不认识他,解释这么清楚干嘛?」
陆剑清没有反驳,只是抿了抿唇,双眼湿漉漉的,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拿出一盒饼乾,跪在座椅上,向坐在后座的好心人打了个招呼:「刚才谢谢你,这个送你吃。」
「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请收下吧,然后不好意思,我刚刚讲错了,是男朋友陪我来的。」
这实在太唐突男生收下了饼乾,回应了一个尷尬又理解的眼神,幸好常子悦面皮厚,佯装无事重新坐好,身边的男人已经转阴为晴,她横飞一个眼刀过去:「无聊鬼。」
陆剑清却无知无觉,又笑得一脸无辜:「你喝水吗?」
「不喝。」她伸手惩罚般捏了捏他的脸颊:「乾脆做块名牌给你掛着,就写常子悦的男朋友,省多少麻烦。」
她是开玩笑的,他却认真考虑可能性:「那你也要掛。」
「掛你个头,我又不像你。」
「你不掛名宇,别人怎么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常子悦驳不过,拆开薯片塞了他一嘴:「再说你的牌子就变成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