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被自己这个身份复杂的过往惊呆了。看来这十几岁的小孩一直化名给玛莎写信,以补习为借口接近她,为此不惜一直伪装笔迹,直到不明真相的自己来到才穿帮——十几岁的小孩里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吗,这种剧情完全不合常理吧!究竟是谁编出来的,这种狗血情节写成言情小说都会被读者痛骂的吧!
他看着手里的信叹了口气——这小孩,没前途啊。
以他多年观察所得,这种暗中行事的纯情少年一般都是不能成功追到女孩子的。在他们下定决心表白之前,对方早就被只会咧着嘴傻笑但是行动力超强的运动明星约出去了。而他当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我之前的要求虽然无礼,但我这么说确实不是为了让你来为我解围。”他放下信纸,直视对面少女的眼睛。
“不是?行吧,随你怎么说。”玛莎斜了他一眼,“那又是为什么——是和谁打赌了?还是打赌输了被逼这么做的?哼,想我亲你一下?赌金和我对半分我就考虑考虑。”
斯内普不想知道自己在玛莎心目中为什么是个赌博嗑药,不学无术到连情书都要别人代写的形象,他迟疑地问:“你是认真的?”
“什么认真的?赌金和我对半分我就亲你一下吗?”玛莎挑着眉毛笑了笑,突然把脸凑到他脸前面。少女身上传来干净清淡的香气,嫣红的嘴唇在阳光下柔润有光。斯内普脸上神情镇定,一动不动,可苍白的皮肤非常不争气地出卖了他——他的耳朵红了。玛莎笑嘻嘻地又往前凑了凑,眼珠子在他的嘴唇上转了几圈,颇有几分挑斤拣两的神气。随着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慢慢移过,斯内普只觉得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羽毛从他下巴一直扫到眼睛上,又从眼睛一直扫到心里。
“你想得美。”说着,她坐直了,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敢拿我打赌,你输定了。”
斯内普觉得自己十几年苦心经营出来的、深不可测的形象正面临空前威胁。可这有什么办法呢?皮肤苍白的人就是容易脸红,没了大脑封闭术他可控制不了这个——他现在特别想念他的魔法。
“我没有拿你打赌,我不会这么做的。信也不是找人代写的。”他决定在自己形象莫名其妙地进一步崩塌之前把话说明白了,“虽然这些信是挺蠢的,但确实是我写的。”
玛莎皱着眉头打量他,似乎是在衡量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些信很蠢,‘我’交的朋友很蠢,找你补习的事也很蠢,连我今天说的话都算不上聪明。”他接着说,“可我喜欢你。这是‘我’做的唯一一件不算太蠢的事。”
玛莎吃了一惊,狐疑地看着他:“还想骗我?”
“我没有。我找你补习,不过是想有机会和你相处罢了。你想,如果不找这个借口,我们的生活应该毫无交集吧?”斯内普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断,“再说了,如果我不是喜欢你,何必费心费力写那些信?”
斯内普虽然认为这个身份做的事很怂,但玛莎似乎对那些信颇有些喜欢。既然如此,她对罗塞尔的好感度,他就不客气地笑纳了。这个试炼如此困难,肯定是有突破口的——罗塞尔的身份,说不定就是进展的关键。
玛莎有些犯难的样子,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喜欢我呀?”
斯内普淡定点头。如果是在现实之中,作为一个典型的英国人,还是性情比较古怪的那种,要斯内普开口说出这样的话,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可这里既然是没有来处的一段梦境,无人知晓,醒来之后亦无记忆,他觉得豁出去一下似乎也没关系。他见玛莎有些忸怩地捏了捏手指,低下脸又脸红了,觉得自己稍微挽回了一点尊严——她对自己应该不是无动于衷的。
“我真没想到——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呢。”她抬起脸十分温和地说,“之前我对你那么凶,是因为以为你在捉弄我。是我误会了,真对不起。”
她的态度变得十分友善,斯内普却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居然为了和我相处这样费心,我很感动。”她诚恳地说,“不过你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好的,不到一分钟,罗塞尔已经出局。此时,作为当年被表白的一方,斯内普脸上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这不应该啊。”
有一说一,当年他脾气比现在古怪十倍,他要不是她喜欢的类型,那当年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玛莎脸上温和的表情裂开了一瞬:“……没想到金钱给你带来了这样大的信心。”她定了定神,“总之,既然说开了,误会也澄清了,你骗我的事情就算了,你也别计较我之前态度不太好,咱们以后就当普通同学相处吧。”
她见对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有一点点内疚:“如果我之前给了你什么令人误会的信号,那真的是不好意思了——我给你补习纯粹是想赚你钱,没别的想法,真的。”
斯内普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
玛莎没见过这样执着的,为难地咬了咬嘴唇:“不是说你不好,我就觉得咱俩不大合得来。”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鼓励地拍了拍,“其实我挺看好你。你看,学校里挺多女孩子喜欢你的,个个都比我时尚有女人味,回头你和谁谈上了,保准马上就会忘了我,说不定还会觉得现在是眼瞎了呢。千万别难过。”
“就算安慰我也没必要抹黑自己这么拼吧。”斯内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放在他肩上的手,“再说了,你究竟为什么觉得我脆弱到需要你安慰。”
“唉,有备无患嘛。”玛莎悲伤地说,“上次我拒绝了一个男孩子,他当着我的面就哭了,我也不想的。”
斯内普震惊又嫌弃:“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
“不要心存偏见。”玛莎谴责地看了他一眼,“正常表达自己的情绪是非常健康的行为,就算是男孩子,想哭也完全没问题,你思想不要那么陈旧。”
他翻了个白眼。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玛莎不服气地双手抱胸,“我还没笑话你的口音呢!我不管你那群朋友怎么说,老实告诉你,英式口音并不能让你听起来更聪明。”
斯内普觉得就算在被误会杀害邓布利多时都没那么冤屈:“这就是我的正常口音!”
“拜托老哥,你是土生土长的加利福尼亚橘郡人哎。”玛莎大翻白眼,“去交换了半年,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着对面那个一口流利美式口音的纯种英国女巫,斯内普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不过你这人还是有优点的,”玛莎夸他,“被我拒绝过的人里,就数你心态最好。”
“我就说你刚才那番话这么好听流利,”斯内普斜了她一眼,“原来是熟能生巧。”
玛莎干笑了几声。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合不来?”他固执地追问,“为什么觉得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这两个问题有几分真心。斯内普虽然不知道梦境里玛莎的背景如何,但就算忘了自己是谁,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他自觉和她相处一直都很愉快,可难道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认知吗?
玛莎咬了咬嘴唇,把他手里的信夺了回来:“我喜欢不骗人的。”
靠说谎和演戏维持了十几年职业生涯的斯内普:……
可不等他细问,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让他进去做笔录,他只好跟着进去了。他走出房间之前回头,只见玛莎捏着那封信,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心不在焉地把今天经历复述一遍出来,又轮到玛莎进去了。
玛莎离开后,他独自坐在墙边的条凳上。虽说警察说他可以走了,可在这陌生的地方,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去,能做什么。
他回想着这一天诡异万分的经历,想着少女玛莎看向他,的确和看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没有两样,也不再露出那种喜悦的笑容。
如果失去了塑造你个性的记忆,你还是你吗?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失去了共有的记忆,他们之间的爱情还有存在的根基吗?爱是一种依存于记忆存在的东西吗?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各种疑惑在他脑里搅成一滩浑水,最终只沉淀下一个想法:原来瑟莎是对的。深心里,他知道玛莎还是玛莎,她的个性行事,和现实中的她几乎没有两样——除了对他的观感。原来如果没有那两段恐怖时期,如果玛莎能够像正常女孩子一样成长,竟然真不喜欢我这样的。可那有怎么样呢,他内心一个声音挣扎着大喊,这只是一个梦,很快就会消失。无论为了什么,她都已经和我在一起了,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一点。然而在这样的想法之后,是一种隐约的恐惧。
如果爱真的是一种靠记忆存活的东西,那连记忆都索然无味之后,爱是不是也该消失了?
他们是巫师,不说尼可·勒梅夫妇那样寿命数百年的奇葩,就是普通的巫师,没病没灾也能活一百四五十岁,也就是说他们未来还有百年岁月。战争中再怎么惊心动魄的经历,在百年时光磨损下,都会淡去的。如果自己和玛莎的确只是因为这段特殊的经历在一起,实际上她喜欢的完全不是自己这样的人,曾经的心动迟早会被生活中琐碎的失望和不满替代。
斯内普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很小的时候就在母亲脸上见过这样的失望。可他母亲也曾经深切地爱过他的父亲,甚至爱到为他抛弃了属于她的那一个瑰丽奇异的世界。他记事很早,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他母亲是怎么把幼小的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托比亚斯是怎样赶跑了试图偷窃的小贼,他们因此相识,又如何坠入爱河。他记得那种幸福的笑容,让他母亲那张平庸的面庞变得光彩照人。可在他父亲一次又一次喝得烂醉回家,那种笑容渐渐被失望取代,直到最后只剩下悔恨和麻木。他有一次无意窥见母亲跪在卧室床前,攥着自己的魔杖低声哭泣。他的母亲终归没有离开,可爱情的余烬只把她更快地推向了灭亡。他情愿去死,也不愿看见他母亲脸上那种失望悔恨的表情出现在玛莎脸上。
酒瓶摔在墙上破裂的声音突然在斯内普耳边炸响,他眼前闪过黑发男人暴怒扭曲的脸。斯内普条件反射地想要运用大脑封闭术,然而今天,这个从他青少年时期就依赖的镇静剂不再有效。他闭上眼睛试图放空大脑,压制汹涌的情绪。太可笑了,太荒谬了,我已经远远摆脱了我的过去,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孩子。我早就比他强大百倍——我甚至战胜了黑魔王。我经历了这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些往事怎么可能困扰我?
在他头脑里,有一个细小尖刻的声音说,他可以熬出世上最好的爱情魔药,他能骗取黑魔王稀少得可怜的信任,他甚至曾在几乎必死的境地中争得生机,可这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别说一天,就是给他一个月,一年,十年,他也不知道怎么让玛莎爱他。
他终于明白,试炼开始前瑟莎脸上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