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再回到王府已是子时,他悄悄落入院内,惯常走到侧厢房,正要从廊下穿过,抬眼却见堂屋的灯亮着。
莹莹的烛火微微飘摇,火光不大,却也无法忽视。
他脚步一顿,停下欲翻入卧房的动作转而往堂屋走去。
天气早已转凉,堂屋的门扉却并未关严,他推门而入,“吱呀”的声音唤醒了赵青松。
赵青松上了年纪,本该早早睡下的,可前两日的事总教他心下难安,思虑一番后还是想来探探阿九的意思。他心里总想着能与孙儿更亲近些,若是办好了这事,必能教他明白自己的苦心。
王妃盛苓娘不放心他,也随着一道来了,听到声响慢慢睁开了眼,一旁侍女忙上前为她解下身上的大氅。
阿九步至二人对面,正欲找把椅子坐下,就见王妃朝自己招了招手:“小九儿,来这坐。”
他抿了抿唇,依言坐到她身旁。
王妃将侍女新泡的茶往他那推了推,见他喝了才缓缓开口:“去找沉家的小娘子了?”
阿九倏地抬头,略带警惕盯着二人,看得老王爷心中酸涩。
王妃略带安抚地拍了拍王爷的手背,继续对阿九道:“没派人跟着。”
少年这才垂下眼帘,盯着将才喝过的茶。
“我们见你与沉家小娘子交好,便自作主张地想给你俩相看着,想来你不知,怕你白日有事,才挑了这个时候来知会你。”
阿九“唔”了一声,赵青松见他如此反应,松了口气,忙道:“你可是中意人家的?”
“嗯。”阿九点头。
“那就如此定下,改日托媒人上门提亲,你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约见,如此对女儿家名声也不好……”
阿九心里还记着对玉婵的应诺,闻言终于舍得开口了:“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赵青松坐不住了,“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还是说你又觉得不配了?”
他倒是没想到两家的门第之差,只怕这个孙儿自己有了其他心思,如此也是对不住人家。
“皎皎……好的。”阿九福至心灵,突然明白这要是直接表明玉婵的意思,大抵对她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小,才回来……”
对面两人微怔,嚼着他的话回过味来。
“好,好,那便不提了,”王妃脸上露出松快的神色,“你是个好的,和你阿娘一样……”
他们活到这年纪,如何能看不出他还有其他心思,可凭他这句话,心里多少有些慰藉,只觉得他行事熨帖,好似这几日他与府中亲人的隔阂消散不少。
不过是爱孙心切,病急乱投医。
可王妃说因着自己的那句话,又带出了心伤,眼中氤氲模糊,几欲垂泪。
王爷见她如此也红了眼眶,揽着老妻低声安慰:“好了,莫在孩子面前失态,叁娘在天有灵,让我们与阿九祖孙团聚,也不愿见你如此的。”
阿九见状,立马站起身,将茶盏往王妃眼前推,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递到她手中。
他向来感情淡漠,此时也有些无措。
王妃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拍了拍王爷的手背:“我无事。”
“好孩子,过来,”她终于能直视阿九的双眼,双手抚上他的面颊,“你看,他多像叁娘……”
只是这双眼大抵随了生父。
“阿娘……”阿九喃喃,他想起什么,将脖子上的玉佩取下。
他很早就猜到这块玉大抵是亲人留下的,却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上一次便因着这一块玉与王爷相认。
再见这块玉,勾起了记忆,赵青松的内心仍然起了波澜。
他挥退侍从婢女。
“这块玉是你父亲的……”他声音低缓,道出往事,“十五年前,大梁初初显出盛世的样貌,正值“长春节”,朝野同欢,各国使臣来访谒见,你阿娘已及笄两年,因着是皇亲,也不急着下降,你阿娘最是乖巧伶俐,可竟在宴辰看被西域的使臣迷了眼。”
“那人是族中圣子,本受教义约束,一辈子不能成婚,可他大逆不道,竟拐了叁娘私奔。”
“王爷。”王妃轻咳一声,提醒他慎言。
“他人都死了,我……”王爷叹了口气,“罢了,于情于理,我那时也绝不会同意……因着圣子私逃,又带走圣物,被部族人追杀,我派人且追且战,还是迟了一步……”
最后只发现叁娘拖着生产后虚弱的身体引开追杀,而婴儿不知所踪。
“她最聪明不过,必定早将你好好藏了起来。”
而被杀的二人身上也无一圣物,不曾想竟在阿九身上。
明明可能为他带来祸患,可这又是仅有的认亲线索,不知是胆大还是鲁莽。
可确实是叁娘的行事风格,不然她如何敢与人私奔呢?
*
只是如今西域部族因着圣物遗落,也未有继位的圣子,早无原先的繁荣凝练。
道出实情后,王妃忍不住又一次垂泪,王爷见不得她伤心,只好又一番安慰,忙带她回去休息。
阿九叮嘱侍女给她披上大氅,目送二人离去,走回自己的寝室,一番洗漱后睡下,闭眼时下意识握着落在胸前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