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想和妈妈说一声。以后这里,我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话,凌冬牵起半夏的手,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细细的抽泣声。
“你……你不管妈妈了吗?”坐在沙发里的周蔓瑶声音凄苦,眼里噙着泪水,“小冬,你小时候答应过会帮助妈妈,会报答妈妈的。”
门边的凌冬不由停下了脚步,半夏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说实话,半夏觉得自己宁可面对一个暴躁强大的敌人,也不愿被这样性格扭曲的女性缠上。
她仿佛把自己陷在这栋华美而昏暗的屋子里。
柔弱无助,近况堪忧,楚楚可怜。自己被捆住了,还用荆棘一样的道德藤蔓束缚伤害着自己身边的人。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天长日久地缠绕得令人窒息。
学长那样温柔的人,竟然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站在门边的凌冬,双眸映着透窗而来的山色。
他温柔而安定,在这样的控诉指责的哭腔里,眸中微微露出一点悲哀的神色,却终究没有一丝晦暗不安。
“妈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怪物。”
“如果自己不愿意走牢笼,无论别人怎么想拉你都没用,只能永远地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妈妈你,愿意走出这个家。我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您。”
“但我不会再回到您的身边,也不会再回到这栋屋子。”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不再看向屋内,把目光转向半夏,牵着半夏的手退出那间屋子,关上了那道门。
门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茶具砸门声响。
“白眼狼,没良心的小畜生。当初我就不该看你可怜,把你领回家!”那个声音咬牙切齿。
“呜呜呜,小冬你答应过妈妈的,你不是说好,会永远陪着妈妈,报答妈妈的吗?”那个人柔弱地哭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的命这么苦。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紧闭的门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咒骂和哭泣声。
光听这恶毒的声音,万万联想不到屋里的人是刚刚初见时候,那位衣着得体,举止温和的女士。
凌冬顶着这这样的责骂声,握着半夏的手向外走去。
他的手很冷,冰冷得就像被冻住了一般。但他的脚步却很坚定,看着半夏的眼神也很平静,嘴角还能透出一点解脱似的笑来。
夜幕深沉,月光偷窗照进狭小却透气的小屋里。
在那张不太宽敞的小床上。凌冬从身后搂着半夏。
他用力地把半夏拥在自己的怀中,脑袋搁着半夏的脖颈,闻着她的味道,沉默安静了许久许久,似乎已经在黑暗中睡着了。
“你爸爸他,是不是经常对你妈妈动粗。”半夏在黑暗中轻轻问了一句。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我刚刚到那个家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父亲的脾气非常暴躁。时时刚刚在外面还衣冠楚楚,笑容满面。一回家就变了模样,对母亲大打出手。”
“他也对你动手了吗?”
凌冬迟疑了一会,说了实话,“嗯,他偶尔也对我动手。”
半夏一下翻过身来,瞪圆了眼睛。
凌冬就把尾巴放出来,卷着她的腰,伸手把她按在自己匈前,轻轻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
“父亲的暴力很可怕,但相比起父亲的粗暴,我那时候其实……更害怕的是我的母亲。”
回忆童年的岁月,对凌冬来说似乎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但他还是下决心彻底剖开自己,把那段梗在心底的不堪往事说给最亲密的人听。
养母温柔却柔弱,带着一点扭曲的控制欲。
养父凶狠又暴躁,时常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幼小的他逃无可逃,避无避,惶惶无依,长夜不得安眠。
年幼时骤失双亲的痛苦,不正常而扭曲的养父母。
空阔的房子,无尽的噩梦。
他开始讨好养父母。为了让父亲变得高兴温柔,让母亲安心而平静。他献祭了自己的音乐。
按着父亲的要求机械刻板地反复练琴,紧密地一场一场参加比赛,拿奖项,拿代言,拍广告。
企图给家里和自己挣来一份平静。
昏暗而恐怖的家没有变得和谐。
而他却再也无法弹出富有颜色的乐章。
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扭曲而古怪……黑暗中的小莲慢慢述说着,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安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往事。
“幸好,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了亲半夏的额头,反而温声宽慰半夏。
半夏心里疼得要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紧紧恨不能亲手抱一抱年幼时的小莲。
只能一点一点吻过他每一片鳞片,把那些冰凉的黑色鳞片吻到变得炙热起来。
我原来以为自己没有父亲过得很辛苦。这样看起来,还是自己更幸福一点。半夏在心里这样想。
小时候,和妈妈在老家渡过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只有郁郁葱葱的葡萄架,开满莲花的池塘,嬉闹无尽的快乐童年。
等放假了,就带小莲一起回去看看。
带他去看看自己住过的屋子和小院。看那些山草和野蜂,雪夜和荷塘。
第63章 如莲不染,赤子纯真……
放寒假的时候,凌冬陪着半夏一起乘坐动车回家。
出发的时候窗外是郁郁葱葱,山青水秀的南方。车如龙行,穿过中原沃土,大江大河。
车窗外的景色一路变化,渐渐土地变得平坦,绿茵渐少。
直到窗外的世界飘起了雪,大地变为一片银色,半夏的家乡也就到了。
下了动车,站台上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半夏鼓起腮帮呼出了一大口白雾。
“能习惯吗?冷不冷,你有没有来过北方?”她问身边的凌冬。
凌冬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绕在了半夏脖子上,仔细地打了一个好看又平整的结。
那围巾是他在车厢内就围好的,这个时候解下来,带着凌冬温暖的体温,舒舒服服地将半夏裹在了里面。
半夏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凌冬眼底带着一点对自己的纵容。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而他却由着惯着自己,只是无奈地笑笑而已。
出了火车站,还要换乘一段路的长途大巴。
长途汽车站离火车站不远,凌冬和半夏牵着手,打着雨伞走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
“变了好多,从前喜欢的商铺好些都不见了。”半夏很久没有回家了,边走边感慨,四处打量着这个自己渡过多年时光的小城市。
为了找到合适的小提琴老师,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城里的学校寄宿,每到周末才坐巴士回家。
“汽车站的位置倒是一直没变。和十几年前一样,还在那个位置……”半夏笑着说,“咦,小莲你怎么好像知道车站怎么走一样,还能走在我前面。”
走在前方领路的凌冬转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将手中黑色的雨伞倾斜,举在她的头顶。
两人坐上大巴车,冒着细细的小雪,往半夏家乡的小镇上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开往家乡的巴士在漆黑的山路上亮着车灯一路飞奔。
“我读中学的时候,每个周末都要坐车回家。”半夏对坐在身边的凌冬说,“那时候的路很差,车也没这么舒服。班次还少,上车和打仗一样,先挤上来的才有位置坐。”
“很多人还要带着鸡啊鸭啊,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起挤上来。你肯定没体会过,那整个车啊,就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各种味。幸好我比较有经验,人还瘦小,所以基本每次都能抢到位置。”
半夏看着车窗边,看见了自己少女时期熟悉的景象。
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斜飞的乱雪,道路两侧漆黑的树木排着队飞快地后退着。
“那时候没什么钱。到了周五我就想着能省一餐饭钱,回家再吃。每次都饿着肚子坐车,有时候很晚才能到家。不小心把胃搞坏了。”
凌冬的手臂伸过来,圈着她的肩膀,把她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低头吻她的头发。
飞雪的窗外,温暖的车厢,窗户上倒映着两个人的面容,身后学长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半夏一时间有些恍惚,原来已经不是从前了啊。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每周孤独一人,挤着长途车回家的小孩了。
下雪天车开得很慢,半夏在细细密密的飘雪声中,靠在凌冬的肩头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汽车到了站,站台还是那个多年前已经被拆除了的老旧站台。
暖黄色的站台路灯下,母亲端着一瓦罐的热汤,站在细雪飞扬的灯光中冲着自己笑。
凌冬摇醒她的时候,半夏睁开眼。发现汽车已经快要到站了。
停车之后,两人下车取了行李,沿着通往村子的道路走。
走了几步之后半夏忍不住回头看去。
新修的汽车站台宽敞明亮,广告灯箱照亮站台前平整的道路。
可是那个站台上空落落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回来看你了,妈妈。还带了一个我喜欢的人。
你可以放心了吗?
夜色已经很浓,下着雪的村路空无一人。
远远看见村口的时候,凌冬把手中的行李箱塞到半夏的手上,突然整个人消失了。
黑色的小莲挂在了她的手上,顶着风雪顺着半夏的手臂爬上来,钻进她脖颈的围巾里取暖。
“诶,这是干什么?突然不好意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