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架上繁花凋零,只有几株这个季节刚开始含苞的还在安然躺着,不见花朵,却能看见希望。
就像那时候的顾云杳,她实在想不通雪神殿既要逼她,为何又要帮她?难道不是以她为开路先锋打破黎京局势?
“西北驻军统领,好职位,山高皇帝远,足可以一手遮天了。”庐小一淡淡的道,又是一杯醉花香下肚,心中舒坦了几分。
不管是雪神殿中还是这凡尘俗世,所有人都喜欢弯弯绕绕,所以她才不太想回去,也不太像跟其他人联络,躲在黎京这小小酒铺中。
罗珊伸手把酒壶拿在自己手中,酒香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缠绕着她的嗅觉和味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香在自己的身体里散开,她才继续满足的吧咂嘴。
“是个肥差,还是个美差,不然怎么轮得到顾之曦的人,那老家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贪生怕死,还非要一副威武将军的模样,唉,真违和。”罗珊几杯酒下肚,脸上微微有红霞泛起,平白让她这一身公子哥装扮多了几分妩媚。
两人相视一笑,同举了手中酒杯一碰,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端王府中,顾云杳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对面是一副苦瓜脸的昭王,从出现到现在都不发一言,只把脸皱的堪比褶皱了的纸张。
她也不多问,一口一口吃的十分优雅大气,吃的玉非墨心里越发没底,越发笃定那日是被他们夫妻算计了。
憋了好久,眼看一顿饭都吃完了,他也吃的差不多了,再不说,他都该回府歇下了。
“弟妹,本往问你一件事,那天晚上……”玉非墨话还没说完,顾云杳已经轻轻放下筷子,象牙筷在白瓷晚上轻轻一声,却惊得他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见她慢慢抬眼,不经意扫了眼放在昭王面前的杯碟,接着扫了一眼他伸手的侍女,那侍女立刻收走了杯碟。
顾云杳见她收走后才淡淡的说,“昭王殿下那日不是与我一道去的,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并无二致,何来需要问我一说。”
她话音落下,玉非墨还没张口,她就又张嘴说道,“再者我有伤在身,危及性命,难道还能以命设计你不成?”
这一字字一句句的,说的玉非墨根本无力反驳,他知道城门前那件事,入夜前黎京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说是顾之曦的姨娘被端王妃在朝堂上揭穿杀人行凶,恼羞成怒之下勾结叛贼射杀王妃,好在王妃吉人自有天相,逃过一劫。
还有人说看到昭王将一个可疑之人扔进顾家大门,貌似那人就是顾将军出逃的姨娘,说来更巧的是,那姨娘据说就在端王妃前一步进了城门。
总之流言各种版本都有,唯一不变的是百姓对端王及王妃更加爱戴有加,说他们为了给从枉死之人讨公道,不惜得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玉非墨嘴巴张了又张,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端王妃受伤是真,那几日九弟就快疯了一般到处找药,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坐实了她受伤的事实。
而且看她如今的面色,和肩膀不自觉僵硬的程度来看,确实伤的不轻。
“本王,本王没那意思,我就是想问问弟妹,你,你及笄之礼想要些什么,本王都送给你。”这话要是旁人说,大概会被歪曲意思,但昭王说出来就很平常了,谁人不知昭王随性待人。
顾云杳也不客气,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一骨碌报出一长串东西来,砸的昭王愣是半天没回过神,嘴巴和眼睛都张的大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敢置信还是别的什么。
“暂时也就这么多了,昭王不用客气,准备好了直接送来端王府就行。”她说着起身,送客的架势做的十分明显,不信昭王看不出来。
所以,等玉非墨站在端王府门口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天来到底是干吗来了,该质问的没问道,反而要花一大笔银子送人情,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府内凉亭里,顾云杳还坐在桌前一点一点的看着手中的卷宗,正仔细时,肩膀上微微一暖,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玉非寒伸手帮她把看过的卷宗拿到一边,为她换了一杯热水,坐下问道,“怎么不问我入宫见太妃的事?”
这几日他回来绝口不提,还以为以这丫头的好奇心会迫使他问出来呢,谁知道一连几日,她也像是忘了此事一般。
顾云杳拿起茶杯喝了口,热水顺喉咙往下一路暖了全身,她笑着看向眼前的男子,道,“你不说肯定是没见找人,或者没看出什么来,我问了不也白问。”
起初她是想问,但转念一想就有了计较,而且一连几日都不提及,看来是压根就没见到人。
“是我疏忽了,王妃心思缜密,猜的一点没错。”玉非寒看了看天色,夜已深,屋外晚风清凉,她又有伤在身,实在不合适再在外久留。
但若不说完,以她的性子,大概仍是要留在这里晚一些。
“那几日总是避而不见,由一个三十来岁的宫娥阻着,今日方才见到人,确实有些古怪。”玉非寒说着,伸手帮顾云杳把桌子上的卷宗都折好放下,牵着她的手往寝室走。
边走边说,“太妃虽我见得极少,但绝非那个模样,不过她宫中人口风极严,问不出什么。”两人进了寝室,玉非寒把门关上,扶着顾云杳坐到床榻上。
“此事还需留心,急不得。”顾云杳皱眉,顺势躺下,心口上的伤还有些疼,不过总算不影响她起身或是躺下了。
玉非寒点头,深邃幽黑的眸子里疼惜之色一闪而过,起身拿来毛巾为她净面擦手,“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睡。”
“顾家的事三日内必有转变,非寒,你要留心顾之曦反咬一口。”躺下了的顾云杳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顾之曦的不动如山有些奇怪,她不得不防。
顾家两个儿子被杀,就算他无动于衷,候清又怎么会这般镇定,以她肯为了儿子不惜一切的架势,早该大闹顾家才对。
不过即便这件事被顾家捂住了,黎京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也一定捂不住,说不定这时候玉戎早就听见了,正犯疑心病呢。
即便他下不了决心,参西北驻军统领的那些折子,也能成为压死他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220章 赝品
“嗯,睡吧。”玉非寒嗯了一声,和衣躺在软榻上,眸色中寒意一闪而过,渐渐变成了温柔。
第二日一早,端王府便迎了圣旨,彻查候清勾结叛贼一案,端王接了旨,赏了传旨的内监,转身去了后院中的凉亭。
果然顾云杳坐在那儿,一脸悠闲自得,手中还有一封信。
“浅雪传来的,蜀中查到了当年侥幸逃脱的幸存者,不日就可回来。”把手中的信递给玉非寒,顾云杳轻松了些许。
师浅雪回来之后,她便让她带人去了蜀中,当年的事发生在那里,灭口屠村也在那里,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多少应当在当地留下不小的印象才对。
曹贵妃不肯多说,明心自然也是三缄其口,他们所知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不过这些都很片面,那人如何找到玉戎,玉戎又为何突然之间下定决心杀妻灭子,蜀中山村又为何惨遭灭顶之灾,这些都没有答案。
正说着,李良政远远跑来,见到人就急促的说,“陛下诏谕,传主子和王妃一道入宫。”
顾云杳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巍峨的宫殿,一步一步缓缓朝前走,这皇宫她来一次便触动一次心底最深处的悲凉。
这是人间帝王所在,是每个人最为向往的地方,却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这里有圈禁她自由的宫墙,有拴住她一生的母妃,还有提防又不得不用她的父皇。
虽然这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早已随着他们的死消散在世上,可这座皇宫还在,这种束缚便不会消失。
入了大殿,玉戎坐在书桌前,不过这次没有看书,而是盯着一副山水画看,那画让顾云杳的眉头轻轻一挑。
“你们来了,过来,看看朕新得的画作。”玉戎招手示意两人过来看,那画平铺在桌子上,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角,只有走过去才能看的清楚。
玉非寒和顾云杳先见礼后,才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走过去看,第一眼玉非寒就看出这是顾云杳放在床下暗格里的那副,但仔细看又有些不同。
顾云杳比他熟悉那幅画,从看到第一眼就知道玉戎这是得了副假画,还如此沾沾自喜,不是真不知道,就是有意试探。
“父皇,此画画风颇有前朝许老将军的风格,听闻他善于勾勒山水,且笔法娴熟世间少有人能及,看来一点也不假。”
玉非寒云淡风轻的恭维,眼睛却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还在低头看画的顾云杳。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顾云杳抬眼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还请原谅臣媳愚钝,对画作所知甚少,并未看出此画出自谁手。”
反正是假的,不管玉戎什么心思,她一概当作不知。
玉戎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就随意说说便可。
既然如此,顾云杳自然也不好再推却,只皱眉道,“画我看不懂,不过这上面有一处好像是有点问题,陛下可以仔细看看。”
她指了指山水画一侧的印章说,印章印子还算比较新,毕竟也没有多少年,只是再新也不该是这种样子,那印泥的颜色简直跟刚盖上的一般。
这一点玉戎不可能没看到,玉非寒也一样,但却都不说要她来说,显然是并非只是印章过新而已。
“哈哈,端王妃果然心直口快,此印章是朕新印上的,你难道没看出来下面还有一层印记?”玉戎哈哈笑着,把画提起让她仔细再看。
顾云杳是真不懂画,她不喜欢这些东西,就连字都是为了不丢人才练得那般好,怎么会知道印章之上还能再覆上一层。
她皱眉去看,果然见印章之下还有一层淡淡的红晕,不过色泽就没最上面这一层鲜艳,倒像是好几年前印上的。
“是,臣媳眼拙,都没看出来。”她谦虚的对着玉戎行礼,脸上的尴尬恰到好处,既让人看出她的不安卑怯,又不让人觉得十分不耐烦。
玉戎没说什么,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玉非寒,又有些试探的看了眼顾云杳。
“但此画是赝品,精致玄妙之处不如原画万分之一,朕看的也不甚分明。”玉戎话里有话,说罢看了看玉非寒。
顾云杳身份虽然是将军府嫡女,但早早就被许靖容带去了江南山野教养,性子冷绝古怪了些,但想来琴棋书画并不精通。
可玉非寒不同,他是皇子,自小的教养就极好,各种技艺虽不是当世大家,但也绝不比一般贵族差,他不可能看不出此画是赝品。
“父皇说的是,但儿臣并未见过许老将军,是以他的画作儿臣并不清楚,只听闻过乃山水画中的翘楚,方才妄言了。”
玉非寒的认错都显得十分清奇,顾云杳佩服,想来玉戎也十分佩服和头疼。
他们夫妻二人一副耳听面命的乖巧模样,看的玉戎心里那点看透他们心思的沾沾自喜,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玉戎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突然没了兴致,问不出什么,反倒给了两人装疯卖傻演了一出好戏,怎么能叫他不心里窝火。
“罢了,许老的真迹唯有前朝镇国公主有,她以身殉国,想来这世间再无可能找到。”玉戎似是惋惜,但又像是庆幸,伸手在桌子上的画上敲了敲。
顾云杳低头不语,玉非寒点头称是,规规矩矩,让人找不出一点错处。
玉戎看的更心烦,摆手示意两人道,“罢了,本是让你们来鉴别的,看来是朕疏忽你们年纪小,并未与许老接触过。”
顿了顿,玉戎叹了口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说端王妃重伤差点危及性命,如今看着倒是好了不少。”
这才是真正目的吧,顾云杳心思飞转,躬身回道,“是,休养了半月有余,勉强能下床走路,多谢陛下关心。”
这话不应不软也是个钉子,半月有余他这位算是长辈的人才舍得问一句,且是把作为伤患的她叫到跟前问,合适吗?
玉戎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痛不痒的顶回来,反倒是无法责怪多说什么,只得当作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点头嘱咐了句好好养着。
“听闻你遇刺跟大将军府的一位姨娘有关,此事可是真?”为了节外生枝,玉戎干脆直接问,顾之曦与叛贼联系他多少不信,但上次就传言他有不臣之心,一而再的难保不是无风不起浪。
玉非寒颔首立着,没张口的打算,此事他得知道的不多,所以不该插嘴。
“陛下,是不是与她有关臣媳不知道,但当夜我出城确实见到了那位姨娘,接着昭王殿下觉得她一人在外危险,便先行把她送了回去。”
顾云杳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那日候姨娘的神色不太对,像是担忧,又像是害怕,总之她走后不久,官道上就出现了一辆奇怪的马车,臣媳觉得有鬼,便也朝着城中赶,没曾想却被人一箭差点要了命。”
这话半真半假,就算玉戎去查也无妨,反正也查不出什么破绽来。
城门那日的守卫不是庐小一的人,就是曹刚的人,该交代的都交代过来,绝对无缝可叮。
玉戎沉吟一声,微微蹙眉问,“深更半夜的,你与昭王出城做什么?”
西秦民风还算开放,顾云杳倒也不担心自己一个已婚妇人与小叔子单独出门,又在深更半夜,但不解释确实也说不过去。
“启禀陛下,近些天端王殿下总是夜不能寐,我心急便听信了方士所言,央求了昭王同我一起出城找月光草,谁知……”
她没继续往下说,但意思里这番话你听听便可,反正极有可能只是被人给她下的圈套,什么月光草之类的东西,那肯定是不存在的。
但她是个无知妇孺,只心系夫君,听信了谗言惹来杀身之祸,谁又能多说她什么。
果然见玉戎嘴巴微微翕动,但最终出口的却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莫要听信江湖上的传言,宫中御医也全非摆设。
两人一同谢了皇帝陛下的训示,正当玉戎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顾云杳忽然脸色发白,手不自觉捂住心口,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玉非寒第一个发现,上前一步扶住她,神色紧张的道,“父皇,可否宣来御医,云杳的伤还未痊愈。”
玉戎正想验一验她的伤到底是否真的致命,见她自己给了机会,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高声宣了太医。
很快从殿门外走进来一人,来人一张不起眼的脸,跟顾云杳站在一起还不如她好看,只是手指却十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