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见娘娘还靠在床榻上,便忙去行了礼。
皇后唤了她起来,方再喊着她过去。
蜜儿坐来床边的小凳上,手被皇后牵了过去,“听陛下说你也受了不少苦,可有好些了?”
蜜儿颔首,“已然无碍了。多谢陛下和娘娘关心。”
“那娘娘呢,可还觉着身子虚?若娘娘有想吃的,与蜜儿说。一会儿我去太医院,与许太医商量娘娘的膳食。”
皇后笑道,“你可有心了。只是我想吃的,他们都不让。日日里清汤寡水的,方好补身。”
“那才不是。”
“吃什么补什么。娘娘失了血,该得多用瘦肉红肉。补血健身。”
蜜儿说起,“蒸排骨,炒牛肉片,猪血做汤。我一会儿与许太医说去!”
“那自是好。”皇后抚着她手背,却又几分不明。“你为何,叫许太医只做许太医?是因得在宫里?还是因得有别的芥蒂?”
这话将蜜儿直问住了。她已经许久没开口叫过阿爹了…
“我与阿娘很早便从许家搬出来了,主母容不下我们。阿娘便也不让阿爹常来,说是折煞了福分。”
皇后若有所思,将将想帮着许祯琪说两句话的,说曹操曹操却到了。
福康入来禀话,“许太医来给娘娘诊脉了。”
“宣许太医进来吧。”
蜜儿听得,方起了身来,退去一旁,“不扰着许太医与娘娘请脉。”
皇后笑着:“你便在此候着吧。听听你阿爹说说本宫的脉象也好。”
“嗯。”蜜儿福了一福,方候着一旁了。
许祯琪先行了跪拜之礼。姑娘昏迷的时候,他也去看过,只后来忙着娘娘的身子,便无暇顾及,交给太医院另一位资深太医打理了。又由得明都督上心照料,姑娘面色果已经好转,还起了些许红晕。
许祯琪收敛了心神,落坐去榻边帮皇后请脉起来。
良久,许祯琪得了脉象,又仔细在一旁记录脉案,方起身与皇后别礼。蜜儿自也与娘娘福了一福,“娘娘,我便跟着许太医去趟太医院,商量娘娘明日的膳食。”
皇后许了二人出去。蜜儿方随着许祯琪身后,出了坤仪宫来。
许祯琪看了看旁边的姑娘,“你不好好在房中休息,非跟我去太医院作甚?”
蜜儿忙道,“我自想了好些膳食,与娘娘补血补身的,还想问问许太医可不可以…”
“……”许祯琪叹了声气儿,方引着路往太医院去,“跟我过去也好,我与你诊诊脉,改改药方子。”
许祯琪带着人入了自己那间小膳房。这里专门琢磨药膳用,也备着一些医书在。许祯琪平日不在西边儿的书房,便都在这儿耗着琢磨药材食材。带了人进来,他方放下背着的药箱,让人坐去旁边的小木榻上。
“娘娘的膳食,自还有安嬷嬷她们照料着。你且养好了自己再说。”许祯琪没看蜜儿,边在药箱里寻着什么。
“我都好了,阿爹。”
听得这声“阿爹”,许祯琪手里顿了一顿,半晌,方寻得了要找的银针包裹,行来姑娘身边坐下,与姑娘把脉起来。
蜜儿见状,自问起来:“阿爹可是要帮我施针?”
却见许祯琪食指放去嘴边,“嘘”了一声。“脉象须得静心方能探得准。”
蜜儿这才收了声儿。小半会儿功夫过去,方见许祯琪收回了探脉的手指,从包裹里取了银针来,“袖口卷上去,我与你再扎两个穴位。”
蜜儿照办。又是好一会儿,许祯琪方算是完成了,将银针又重新收了起来。见他还有别的事儿忙乎,蜜儿自去一旁寻了两道儿食材,摆弄起来。
“阿爹这里存着火腿?”
许祯琪还整理着一旁的医案,边答道:“怕病人们舌苔寡淡,吊味道用的。”
“我与阿爹做火腿汤吃!”
许祯琪没说许了,也没说不。蜜儿自在一旁案台上张罗起来。临近傍晚,那锅火腿汤煲好,父女俩一人抱着个大碗,坐在台阶上吹着小秋风,喝起汤来。
蜜儿方放下汤碗,便问起来:“上回阿爹说阿娘生得美,便没有然后了,那然后呢?阿爹是怎么俘获阿娘芳心的?”
许祯琪听得这话,无奈一笑。只淡淡道,“你阿娘,或许从未动过心吧…”
蜜儿怔了一怔,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可再想起搬去甜水巷的时候,阿娘对他的决绝,她问:“为什么?”
许祯琪看了看身边的姑娘,淡淡笑了笑,并未答话。
昨日里皇帝与他说起指婚明煜之事,许祯琪一一应了。万寿节那晚明煜如何待自家姑娘,他也都亲眼目睹了。只是,皇帝说起赐封郡主之事,许祯琪还颇有几分惊讶。
姑娘此回虽有功劳,可赐封郡主未免有些过了。除非、除非皇帝是知道了那件事儿…许祯琪开口试探,皇帝便果断承认了。
“那姑娘本是皇家血统,朕觉着并无什么不可。也当是朕与李氏的一些补偿罢。”
许祯琪正想得出神,手臂上却被人推了一推。
“阿爹,你想什么呢?”
许祯琪望见眼前这双眉眼,与李氏的简直一模一样。他方才又笑了笑,叹声说道起来。
“我想起…你阿娘那夜来寻我的时候…”
“天下着大雨,马车停在许家门前,车轷还裹着泥。是那车夫来找管家传的话,说是求我救人。车门合得不紧,我想着救人,便就没有什么顾忌。揭开来那车门,却见得你阿娘捧着肚子靠在车窗旁,已是要临盆了。”
“我让人将你阿娘扶入府中,安顿下来,再照看她生产。生产很是顺利,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小小,实在可怜。你阿娘却惹了些风寒,那段时日病得厉害。我只好请人来照顾你们母女。”
“我与她,也算曾有过数回的交道。她原在太子府中做舞姬,后去到摄政王身边为妾,身子便都是我照料的。可后她被来访的瓦剌人掳走,一消失便是半年,摄政王也因此亲自出征,与瓦剌要人。你阿娘再回来,便是那日临盆的时候。”
“我本想着,照看好了你们母女,日后的事情便再做打算。可时日一久,我见得她,便会不自觉心生怜悯,朝夕相处,我自认是生了几分情愫。这才与她提起,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
“你阿娘在京都城里许也是无处可去,方应了下来。可她于我,始终只有为妾婢的打点琐事,嘘寒问暖,再无其他。我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的。可两年之后,战场上失踪的摄政王归朝,成了大周圣僧。你阿娘方与我说出,你真正的父亲…”
蜜儿心中如被雷击,早没了知觉似的。见得许祯琪眼里深情,只得听他继续说着。
“后来如你所知,你阿娘屡屡在相国寺后山求见圣僧,夫人有意找人跟踪,便就拿了你阿娘的短处。你阿娘唯恐将事情闹大,会毁了圣僧的名誉,这才与我提出,要带着你搬出去许家,不再往来。”
许祯琪话落了音。
蜜儿声音都开始有些发颤了,“你、你是说,你不是我阿爹?”
她将将想好了,想认回来的阿爹,又没了。
阿娘又是谁?她以为阿娘只是甜水巷里长大的美人儿,被阿爹收做姨娘,后做了外室。阿娘怎又成了太子的舞姬,摄政王的妾…那她阿爹又是谁,摄政王么?还是圣僧?或者干脆是瓦剌人?
许祯琪拍了拍姑娘的后背,“莫急,莫急。”说罢,又起身与姑娘倒了杯茶水来。
却听得姑娘开口道,“我不想做瓦剌人的女儿。”
她虽未经历过战争,可也尝听长辈们说起,十五年前瓦剌兵临城下的那场战事。那是大周的仇敌,杀了好多的百姓。
许祯琪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捧着热茶送去她手里。“你自不是瓦剌人。算着你阿娘的月份,该是在摄政王府的时候有的你。”
蜜儿算是松了口气,抿了一口热茶,方平息了几分呼吸…
摄政王,圣僧,这些名讳,实在是太陌生了…
许祯琪入了膳房,用剩下的火腿汤,煮了两碗面来。“我方让他们去煮药,一会儿药该好了。你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方好吃药。”
蜜儿端来那碗面,自还几分踌躇。许祯琪坐回来她身边,陪着姑娘吃面、吃药。
入了夜,方有小内侍来与许祯琪报,“明都督在外头等着三小姐。”
许祯琪叹了声气,扶着姑娘起身,将人送了出去。
明煜觉着今儿丫头的面色不太对,边领着人往坤仪宫走,边问起来,“有心事?”
蜜儿垂着眸,不看他。拧着一双指头,正还想着许祯琪方才的话。肩头却被二叔一把捂着过去,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与我说说?”
蜜儿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望着他面上道,“我,我阿娘不是好人…”
桑哲法师那日出宫之前,曾与陛下在养心殿中密谈。他本候着门外的,却几回听得许家姑娘的名讳。往年那些因果,他也听得些许。还在太子府上的时候,舞姬仙仙,他自也见过。只是没想到,蜜儿竟会是仙仙的后人。
明煜伸手探了探她的小脸,“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不堪,你阿娘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明煜记得李楚仙有个双生的妹妹,二人从北疆来,相依为命,被奴主鞭打责骂。后来被太子收入东宫之时,姐姐便提出契约的条件,姐妹二人一人与太子为奴,换另一人安稳的后半生。
如今李楚梦早嫁给城南大船商为妻,育有一子一女,锦衣玉食,享之不尽…
第64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2) 大结局(中)
眼看时节就要立冬。
这日还是清早,许家府中,王氏正张罗着家中婢子嬷嬷,置办些府中过冬的物料。却见得安管家匆匆从外头赶进来内堂,“夫人,宫中来了位内侍大人,说是有事情要通传的。”
“老爷昨夜里值夜不是还未回来么?怎又来通传了。”王氏正迟疑,以往宫中来寻人,多半是哪位主子又犯了急症,得让许祯琪入宫诊治。
安管家只道,“这也不清楚。内侍大人道有话与家主说,老爷不在府上,老奴便只能过来请您过去。”
王氏这才起了身,“那便出去问问吧。”
许府门前,红衣内侍正候着,见得许家夫人出来,有礼一拜。“许夫人安好。”
王氏回礼,问道,“公公走一趟可辛苦了。只是我家老爷在宫中值夜还未归。若要寻他,人该还在皇宫才对。”
红衣内侍笑道,“许太医正在赶回来路上,奴家是来与许夫人传话的。”
“一会儿圣旨要来,还得请夫人和老爷,一道儿接旨。”
王氏上心了几分,忙问起,“公公可知道是什么圣旨?”
内侍摇头,“奴家只是来传话,并非来宣旨的。一会儿等圣旨来了,夫人便要知道了。”
“诶。”王氏只得先将人送走,方吩咐管家,去通知然哥和两位小姐。话正还说着,便远远望见得许祯琪的官轿回来,王氏立着门口,没急着进去。等许祯琪下了轿子,方拉着人问起。
“老爷,方宫中来人,道是今日有圣旨来。”
“您可知道?”
许祯琪方在宫中便已得了信儿,只与王氏道:“你等着便知道了。”
说罢,先入了府去,洗面换衣。
王氏跟着许祯琪后头,见许祯琪回了芍药居去,她兀自回来堂中,便见得三个子女齐齐到了。
许君雅头一个凑来,“母亲,该不会是与那丫头指婚的圣旨真的来了?”
王氏冷笑了声,“上回我自与皇后娘娘都说过了,若真要指婚下来,婚期也还未能定呢。那也得等我家嫡女都出嫁,方才轮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