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片刻,方收回钱袋,不作勉强。
该讲的都讲了,似乎再无话说。男女有别,又碍于礼教约束,我低眉,看落桂,看石板间的碧绿苔痕,就是不大好意思望他。而他似乎也没有转身告辞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凝着我的眉眼。仿佛,每一寸每一寸的肌肤被细阅,灼得我微烫。
——“非文公子,在这儿都能遇见你,真巧啊。” 那武玉书小姐在侍女的搀扶下落了轿,迈着莲步走来,姿态端庄娉婷,欠了欠身子行礼。所谓“偶遇”,不过是她有意为之。这非文公子是何身份,她父亲早已郑重知会。并再叁叮嘱她家族满门的荣光在此一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身为武家嫡女,她自然肩负氏族的兴衰荣辱;身为滚滚红尘中的信男善女,她当然也想觅得良缘真爱。眼前的男子,且不说地位身份,单论样貌气度才识,都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气欲凌云。
她本在远处就打量起了我,如临大敌的戒备。走进一看,见我是妇人打扮,挽着发髻,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位姐姐是?”
“我的银钱忘了拿,这位公子好心赶来给我。” 我绵浅一笑做回答。这位武小姐看向非文时,眸中少女情丝难掩。我亦不好意思再做打扰。才子佳人,良辰美景,我在反而碍她眼。何况,我还有要紧事要施行。于是再次道了个谢,转身离去。
我承认,这个叫非文的年轻男人,貌若宋玉嵇康复现,会让人不由得多流连几眼。从那些江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对他极尽卑谄足恭来看,他的身份不耽是上流贵族,还是这个阶层的尊贵的佼佼者。但这都跟我没有关系。毕竟我与他人连理交枝,从此有些人,有些事,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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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听到,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叫翠楼。这里施着朱绿彩画,廊庑环绕,水石花树甚美,瞽女唱着小说评话。酒肉觥筹,却也兼顾钱塘风雅。来此的食客大多是文人雅士、官员豪绅,若要在这里寻消问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除此之外,我之后还去了有城东的清平楼、康乐楼,城南的浣溪居,城北的临江仙。
我在酒桌间编造了个极具噱头、令人向往的故事,把消息扩散。而这其中的真实意图,自然是为了寻亲。
只说最近从京城来了气息奄奄的林姓巨贾。为了续命多活几年,求了高人算法,高人说他这命格若还留在京城,怕是会气数将尽,家财难守。在今年内举家南迁,改变风水远避邪崇,方可续命几年。杭州宜居,又处运河要塞,方便他生意往来,所以成了不二之选。只可惜,他家人丁凋零,膝下只得一女,养在深闺还未婚嫁。据说那小姐生的可美了,朱唇玉面,杏脸桃腮,性子极其温柔贤顺。只可惜,不会做生意,家业无法交由她打理。老员外他知天命难违,自己没几年活头了。于是想赶紧为女儿招亲,再将这毕生累积的万贯家财交由新婿打理。
那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归?
据说林小姐睡觉时曾有月老入梦,替她留了一首诗,并告诉她,这世间仅有她与未来夫婿知道。现在,林小姐只将上半阙道出,若谁能答对下半阙,就说明此人是她命中注定的姻缘。果然,没几天这桩招亲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以一传百,别说杭州,就是这附近几个城县州府,都有人跃跃欲试。
由于林家家大业大,刚来杭州人地两生,招亲又过于招摇,为避免歹人存不轨之心,所以匿了行踪和住处。只安排丫鬟住在翠楼,以翠楼为地点,每日征集整理相亲男子们投递而来的诗词即可。每隔十天,就会派人来取走诗词。
至于那个住在翠楼客房的丫鬟,自然是我。可翠楼毕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花销巨大。我手头的余钱若是住一夜就花光头了。遂找到了翠楼的话事人,卖了卖可怜,只说出门前老爷让管家给了我这几天外宿的银子,无奈被小贼偷了,若现在回去,没办成事又丢了银子,定会遭棍棒教训。只求翠楼宽容几天让我先住下,以后再补回银子。
那翠楼话事人见梳着丫鬟长辫的我楚楚可怜,秀丽的面庞上眉头紧蹙,也于心不忍。况且,最近多了那么客流,生意营收明显更好了,名声还打响到了周遭城县,也是托了林家招亲的福,于是就给了我宽限。
我想,若是在翠楼待个十来天刘清慰还没有找上门来,就只能先行不义之举,悄悄逃开。想办法去苏州或回京城。待一切安稳了,再加倍寄些餐宿费用来翠楼。
我那招亲诗词的上半阙是:
料峭春寒凝香暇,
折尽桃花误年华。
流年偷换镜中月,
竹声潇潇雾里花。
这是我南下前送刘清慰的折扇上亲自写下的题词。后半阙,自然也就只有他。他若听了消息,自会赶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