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发现蓟不见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我在家里找了个遍,却不见她的身影。她的鞋子也不见了。想必她是想趁我回来前出趟门,不料我回来得早了。感觉与神乐果础聊了半天,一瞧时间,发现才过了一个小时。
再等一会儿,蓟应该就会回来。
到时或许会再添一条人命。
我不希望这样,却又不想阻拦她作恶。
不,不该是这样。
我想起了加奈茂的一句话——对于他们来说,杀人相当于食粮。
此话若真,我便没有权利阻止蓟。唯一能阻止她的只有法律。
「…………」
所谓的法律,不过是众人投票通过的。
不可杀人这一法律,在我和蓟出生之前便已存在。倘若当时蓟在场,一定会投反对票。
然而,这一反对意见,终究会被大多数所否决。
终究如此。
所谓的正义,不过是用人数来说话。
蓟这类人,倘若比我这类人多出一个,正义和世界将瞬间颠倒过来。
正义也不过如此。
虚幻易碎的一场梦罢了。
「好烦。」
坚持正义只是一种无谓的苦恼。
一想到杀人,心底便涌出厌恶。我多想把这种厌恶给连根拔起。
一见到尸体,不由地反胃作呕。我多想把如此脆弱的大脑搅碎。
若真能做到,想必会轻松得多了。
「…………蓟。」
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好想和你再说说话。
我望着空荡荡的手掌,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我取出手机,打给了鹭森老师。铃声响了几下,她便接了。
「喂,鹭森老师,有空吗?」
『不巧我刚泡好了咖啡,不喝不行了。』
「我等你喝完,之后有空吗?」
『不巧家规严禁休息天出门,只许在家看视频。没空。』
「今天我要了结绳镜案。」
电话那头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鹭森老师啜了一口咖啡,缓缓说道:
『…………好吧,出来见个面。』
我还要先稍作准备,见面时间便定在了傍晚。
待会蓟要是回来了,两人碰上面会尴尬;加之我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便出了门。
见面地点定在了片白江东公园,正是百枝早苗失踪的地方。
我在附近的咖啡店打发时间,等到了傍晚五点,便朝公园走去,只见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奔驰。
我敲了敲右车窗,车窗摇下。
「上车吧。」
「嗯。」
我拉开车门上了车,她递过来了咖啡。不是一般的罐装,而是少见的瓶装,是怕我洒在车上么。
「这才几点,我不想喝咖啡。」
「这是长大成人的捷径。」
「现在哪有年轻人想长大的,这你不知道?」
「哎,这么早熟。」
我随意地喝了一口。
本以为还要闲聊几句,她却直接切入主题:
「电话时你说要了结绳镜案。」
「是的。」
「意思是……你知道蓟的下落了?」
「……嗯。」
车里有点呛人,原来她点了烟。
「放弃吧你。」
她的声音比平时严厉了不少,说是生气,更像是在对我严加教导。
「你是理解不了杀人犯的。」
「……这得问过她才知道。」
「那好,我问你,你有理解过蓟吗?」
「…………」
老老实实向警方报警吧,她劝道。
「这样蓟就孤零零一人了,谁能给她幸福?」
「哎,她这种人是不可能幸福的。」
这一句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这话错了,无论如何也要反驳她。
「……那她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才诞生于世的?
「把她扔进监狱就好了,说不定她会改过自新。」
不可能。
做错了便没有回头路,无法挽回,也无法一笔勾销。一旦偏离了正轨,便再也回不去。
神乐果础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监狱是没用的。
人一旦犯罪就该永远受刑。
父亲是罪人,仅仅如此,我们也被迫一起沉沦。
回不去了。
一旦被扔进监狱,便再也回不去正轨。
「橘,价值观不同的人有不少。」
「当然。」
「那该怎么和他们交往呢?」
「……不知道。」
「不搭理他们便好了。」
老师吐了一口烟,从她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威严。
「不搭理就好了,这是为了彼此的幸福。价值观是勉强不来的,那是一个人的本质,变不了的。明白了吧?」
「明——」
白、了。
两眼忽然一黑。
这是——
我立即反应过来,这种熟悉的感觉。
和水次月掺料那次一模一样。
「橘。」
她瞥了一眼我的样子。
是她下的药?
……咖啡。
我不该乱喝的。
「蓟就交给我吧。」
她是为了阻止我去?
不,那她没必要下药,药效一过我还不是能去。下药的目的并非如此。
引擎声隆隆作响,车子开动了。
这是要去哪里。
「老、老师……」
不知是没听见,抑或听而不闻,她没有搭理我。
哎,真是的。
自从蓟来了,我便老被卷入麻烦事。
想必,这并非是单纯的偶然——
2
我醒了过来,只觉头痛欲裂。最近脑壳老受罪了。脑浆经这一搅和,说不定能变得理解蓟了。
现在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环顾四周,混凝土的地板,锈迹斑斑的巨大机器,从破裂的玻璃窗能瞥见野树野草。仅凭月光,看清周围已是绰绰有余。
一片虫鸣声中,隐约听到滴水和铁板被风吹起的声音。
看来这里是废弃工厂。
我被绑在凳子上,铁链牢牢地将凳子和柱子捆死,比水次月那次还严实。这次同样上了手铐,并且拷得很紧,折断拇指也取不出来了。
「鹭森老师。」
我喊了一声。绑我的人必是她,她一定在附近。
「你醒了。」
突然打来了一道亮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眯开眼,只见十米之外有一张椅子,坐着的正是鹭森老师。她一旁是一张破烂的书桌,上面搁着台灯。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从后裤兜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把匕首。
「这匕首是乙黑了用来杀人的。」
她对着亮光举起匕首,刀身闪烁出斑驳的光芒。她似是看入了迷,脸上满是陶醉。
「它太干了。」
说毕,她一把捅入了我的大腿,我似被掐喉咙般痛吟了一声。疼得窒息,左脚稍一用力便钻心地疼,让人无法思考。感觉离死亡近了一大步。
我痛得屈身弯腰,死咬牙忍住,浑身直冒冷汗。
「橘,你没那本事。」
「本事……?」
「你简直是凡人一个,不配当乙黑了的亲生骨肉。」
「…………」
「你只配叫橘。被称为乙黑的有蓟就够了。」
她一把拔出了匕首。刀身擦着骨肉的触感,让我龇牙咧嘴地大叫。
血如泉涌般狂喷而出,随即缓了下来,顺着大腿慢慢滴下。
「哈哈,泽田见到了肯定流口水。」
「老师……」
她究竟什么来历?
我从未对她提过泽田老师爱喝血。
剧痛加上难以理解的现状,让我无法反应过来: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从书桌抽屉拿出化妆镜和红色细绳,扔到了我面前。镜面掉地裂开了。
「细绳和化妆镜,你知道是拿来干嘛的吗?」
「你是绳镜案的凶手!?」
她没回答,而是轻蔑地说道:
「……你不懂吧。」
她喃喃道:
「你不会懂的,水次也不会懂。」
「什……」
她连水次月的事都知道了?
「世界不一样,你不懂蓟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一点都不懂。在她眼里,漂亮的房间全是鲜血淋漓,人就是会走路的植物。」
这是比喻么?
「这阵子和你聊多后,我已经死心了,你就是一个凡人……蓟太可怜了。你想理解她?别笑死人了,再努力都是白费功夫,你不可能理解她的。」
「……你想干嘛?」
「我想拯救蓟。」
「拯救?」
「待会就知道了……她来咯。」
她朝我的背后望去。
后方传来了细细的踩沙声,有人正走过来。
「嘻嘻。」
鹭森老师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终于走了过来,她站在了我的身旁。
「……蓟。」
来人正是乙黑蓟。她不看我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鹭森老师,瞳孔一片漆黑。
鹭森老师张开双臂,欢迎地说道:
「哈啰,蓟。」
蓟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她,鹭森连忙开口道:
「别误会,我没想要杀他。」
「真的?」
「真的,他可是你养好的,我哪会去抢。」
养好?
怎么回事?
蓟却似乎全听明白了,点头说道:
「……那就好。」
「欢迎你的到来,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
不过寥寥数步,蓟便冲到了鹭森老师的身前。鹭森老师先是一愣,当即刺出匕首,却被蓟一脚踢到了手腕,匕首应声脱手。蓟夺过空中的匕首,笔直地朝她的喉咙挥下,即将割喉之际却停了手。
与此同时,蓟的太阳穴上顶了一把手枪。
「爆头比割喉快,我赢了。」
「试过才知道,来?」
面对蓟的挑衅,鹭森老师咽了下唾沫说:
「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杀你,只想问一句——」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冷若冰霜。
「知道啦……匕首给你吧,本来我就不会用。」
「那当然,这是爸爸的东西。」
蓟走回了我的身边,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哪怕使个眼色也好啊。
「那我说正事咯……蓟,你穿过了吗?」
穿过了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加奈茂对蓟说过一样的话。
我曾经思索了许久,终究无法理解此话的含义。
「穿过了。」
「噢噢……!真棒啊……」
鹭森老师兴奋得睁大了眼,探出了身子。
「穿过了是什么意思?」
听见我插嘴打岔,鹭森老师顿时皱起了脸,马上转过来道:
「你不知道么?」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嘲笑道:
「是门。」
「门?」
「那是我专业的终点。」
犯罪心理学。
其终点是门。
「穿过了门的人会变成杀人魔。无论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或者是圣人,无一例外会变成丑陋冷血的杀人魔。」
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在开玩笑?随便你怎么想,反正另一侧的人都见过了门,这绝非巧合所能解释。」
「变成杀人魔……」
门。
倘若真有这玩意。
那便是隔开我和蓟的本体。
门这一侧,与门另一侧。
蓟在另一侧。
「乙黑了说他在二十一岁穿的……你呢?」
「记不清了,记事起就穿了。」
「竟有这种事!你是天生的么……果然是遗传……莫非基因就是门?不对,也有好人无端端穿过门的……」
鹭森老师自言自语着。我难以相信这种鬼话,这两人却说得煞有其事。她俩不能用常识来衡量,同是另一侧的人,或许说的才是真的。鹭森老师见蓟盯着不放,一下回过了神,朝我俩说道:
「蓟,你应该猜到了,绳镜案的凶手就是我。」
…………
不对劲,不是这样的。沉思片刻后,我想明白了。
没事。
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噗嗤一声笑了,鹭森老师也跟着笑了。两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倾注在我身上。我一头雾水,只觉得无比瘆人。
我从未见过蓟笑成这样。
两人笑了半晌,蓟开口道:
「我明白绳镜的含义。」
绳镜的含义。
坊间对此有过无数的猜测。
为何犯人会把细绳和化妆镜遗留在现场?
蓟已经明白了。
「看来你全都懂,那我就放心了。懂了也不来找我,你也太过分了。」
「…………」
「我能理解你。」
蓟依然一语不发,总算把视线挪了过来,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似在沉思。
鹭森老师向她劝道:
「他永远理解不了你。你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两人流着一样的血。你希望他终有一天也会穿过门,也会变得理解你。」
蓟始终在盯着我,注意力却已经不在我身上。她只是出神地望着我这个人。
我不明白。
蓟在想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然而事与愿违,穿过了门的人,其孩子未必一定会穿过门。」
「我和终是同卵双胞胎,基因是一样的。」
「即便如此,你们也不同。他可能见过了门,但没穿过去,而你穿过了。」
「…………」
「他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到门了。」
「……………………也是呢。」
啊。
蓟从我身上挪开了眼。
此时传来了断线之音。
自出生以来,将我和蓟联结一起的线被切断了。
忽然一阵孤独萦上心头。
以前只要有蓟在,我总会安心下来。
以前蓟一直都会帮我。
以前无论何种情况,她都会选择站到我这边。
她朝鹭森老师迈出了一步,仿佛是要与我永别了。
「蓟!」
我大叫道,她却不愿回头。
本以为她会直接走到对面,她却只是捡起了我脚边的红色细绳和化妆镜,仔细地端详:
「终确实与门无缘了……不过这不是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我会给你幸福。」
幸福。
蓟被这句话打动了,眼神游离了好一会儿。
「我一定能让你幸福。我能理解你,你希望什么,高兴什么——幸福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
却又求之不得的。
蓟眯起了眼: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
「因为你很神秘啊。」
「神秘?」
「对,我们这种人是人类的高层次阶段,为了防止人类过多而生的。我们必然是神秘的。」
「……你觉得我很珍贵?」
「对啊,我不会阻止你杀人,也不会被你的话吓到。」
此话一出,蓟整个人一动不动。
从她的侧脸,可以感受到她平日有多伤心。
「你是两周杀一次吧?是怎么憋到现在的?那种冲动的滋味哪能忍得住。」
「……动物。」
「哦,靠杀动物来过瘾,真可怜。」
杀动物——
我想起了那条沾血的裤子,原来上面并非人血。
蓟一直强忍着痛苦。
一边是杀戮的冲动,一边是和我的约定,她被夹在其中痛苦万分。因此,她才会深夜外出去虐杀动物。唯有如此,她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不,维持不了的。
对她而言,动物还远远不够。
「……我想杀人。」
话从蓟的唇间轻轻地流淌出。
其中掺杂着哽咽。她是……哭了吗?
「为什么不能杀呀?」
问题浮空而起,没人回答,便又沉了下去。
蓟双手捂脸,数滴眼泪落在了水泥地上。
「我只想普通地过生活。每天起床、欢笑、吃饭、杀人、睡觉……只是这样就够了。」
听见这话,我如同被当头一棒。
我一直以为,她杀人是为了取乐,却并非如此。那是穿过了门后,无法抑制的杀人冲动。
她是被其所支配了。
这种冲动我虽无法想象,但必定深深植于本能。
若非如此,蓟不可能痛苦到落泪。
「好想杀人,真的好想杀啊,可是你不许我杀。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这是她的心声。
我果然对她一无所知。
我曾以为,自己和她不太一样。事实并非如此。
我和蓟,有的只有不一样。
「对吧,辛苦你忍这么久了。不用再忍了……来到我身边,我以后会给你幸福。」
幸福。
没有互相理解,就不会孕育出幸福。
我给不了蓟幸福——
蓟望向了我,手上是细绳和化妆镜,她手一松,镜子脱落掉地。
她两手握住绳子的两头,使劲拉直了。
她正朝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此刻的眼神,与平时的截然不同。
「蓟,你要干嘛?」
不会吧。
脑中掠过了一种可能性。
鹭森老师笑道:
「橘,你知道绳镜是干嘛的吗?」
她是在故意嘲弄我。见我不说话,她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人穿过门后,眼中的世界全变了,会被杀人的冲动所支配,忍不住地想杀人。而最想杀的人是谁……你知道不?」
她一边坏笑,一边向我投来无法回答的问题。
「最想杀的人,正是自己。」
「自己……?」
「穿过门后,人就会想杀自己。穿过越久越想杀。」
「那他们会自杀么?」
「对,最终都会自杀。」
想必类似于自我毁灭的倾向。
「不过求生的本能摆着,没那么快会死。于是他们都会做一件事。」
「……一件事?」
「就是在镜子前,用细绳勒住自己的脖子。」
我恍然大悟。
细绳。
当年加奈茂也曾提过。
她如果也穿过了,也会这样做。
「这不过是自我满足,假装自杀来临时解脱罢了。」
「…………」
「然而,蓟能真正地得到解脱。」
「……这。」
骗人。
一个想法冒出了脑海,我不敢相信。
她不会的。
「你就是蓟,蓟就是你,杀了你就等同于自杀。这样一来,蓟就能成为穿门后克服本能的人了。」
蓟把绳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缓缓地绕了一圈。我没有丝毫抵触。
「你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图什么?亲情?爱情?幸福?都不对。」
「…………」
「人穿过门后都会陷入孤独。眼中的世界与常人的不同,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因此他们会同病相怜、互相依偎。可穿门人寥寥无几,只好默默地忍受孤独。他们都盼着一个知音,一个能同样看待世界、能理解自己的人。」
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本来蓟盼的人是你。你们同血同源,她觉得你也会穿门,然而迟迟不见你穿门。于是她转变了想法,等一个理解自己的知音出现,之后就杀了你。」
这样一来,蓟既有知音,又能从自杀欲中解脱出来。
「知音出现前,她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地融合。两人同寝同食同经历才能合二为一,杀你时才解脱得彻底。」
监视窃听。
她那么痴迷我的一举一动,是为了这个?
蓟曾说过有件事想做。
指的是杀了我?
时机未到前要讨我欢心,所以她才会乖乖听我的话。她表面和我好,内心深处却是满怀杀意。
拿凳子砸我并非一时胡闹。
而是内含杀意。
「不会的!这不可能!……蓟。」
她用漆黑的瞳孔望着我。
我不愿承认。
我和蓟不是心灵相通吗?
一起相处的日子是假的吗?
「你说一句不是啊……」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杀我?
这真相太过残忍了——
不,残忍这一想法,只是我这一侧的人的感觉。
她慢慢地注入力气,勒紧了我的脖子。我渐渐喘不过气。
心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
我就知道。
不互相理解,便会是这般下场。
连对方的杀意都察觉不了。
「对、不起。」
蓟,对不起。
没能理解你,真的对不起。
出生以来一直在一起,我却没为你做过任何事。
你的快乐、痛苦,我全都一无所知。
对不起。
我脸颊开始发烫,已经无法呼吸,蓟手上依然勒着。她不眨一眼,仿佛怕错过任何一瞬间,将我的垂死之状刻入眼中。
眼前泛起了紫光。
蓟。
能死在你手上也不坏。
「蓟……」
蓟。
「你……的……」
你幸福的话。
「我……无……」
我死而无憾。
眼前开始泛黑,连蓟的脸也看不清了。
她笑得开心吗。
伴随着吵杂的耳鸣声,意识终于沉落了。
就这样,我死去了。
3
若问这是地狱或是天堂,想必是地狱了。
脚边全是死尸,而眼前是大海。回过头去,地上堆着无边无际的尸体。
堪称尸体的海岸。
尸体全是死了两三日的,血淋淋的伤口清晰可见。有穿西装的,也有穿旧和服的,全都躺着一动不动。
天空一片染红,微风吹过,虽裹挟着尸臭味,但很快便闻习惯了。
海水波光粼粼,清澈可见。
「果然。」
以前上课时学过,人因何缘由堕入地狱。
记得是杀生。
然而,世上哪有人不杀生。谁小时候没踩死过蚂蚁?没肢解过蜘蛛?人就是从中学会生命的重要。
若都按杀生论,世人全该下地狱。
我望了望脚下,感叹自己下地狱是应该的。
「……那是。」
海中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扇门。
迟疑片刻后,我踏入大海,朝门走去。
没有海浪,比起大海,这更像是一个大湖。水只有薄薄的一层,堪堪没过了脚踝。
我走近了门,发现它如此简陋:边框只有细长的木条,柱子被海水腐蚀得破破烂烂。
形容它是门也夸张了。
此时,我记起来了。
这扇门很熟悉,我曾经见过它。
真叫人怀念。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我不断往前回忆,不是初中不是小学不是幼儿园。
要更早之前。
「……本源。」
这是我的本源。
在记忆的尽头,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啊……」
我情不自禁地抚摸了门框,传来湿湿滑滑的手感。门依然坚挺,仿佛能永远屹立于此。
门的触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欢迎。」
不知何时,门的另一侧站了一个男人。他穿着西装,约莫二十岁,长相清爽,很有女人缘的样子。
这人我认识。
他正是我触门后想起的人。
「爸爸。」
「哟,终,好久不见,还好吗?」
我俩仿佛来到了酒席,融洽地闲聊了起来。
「……一般吧。我被你折腾惨了。」
父亲笑了笑,随口向我说了几声抱歉,又说道:
「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先过来吧。」
门。
我反应过来,这正是鹭森老师所说的门。
穿过它——我就会变成杀人魔。
不过,我都来到地狱了。
穿过了又有何所谓呢?
「怎么了?来呀。」
「……嗯。」
我朝外挪了挪,从门外看不到父亲。目光转回门内,父亲的身影又出现了。
「你要好好穿过门。」
「穿过了会怎么样?」
见我犹豫不决,父亲开朗地笑道:
「穿过了就能理解蓟。」
「…………理解她。」
穿门之后,世界会翻天覆地。
我的价值观会分崩离析、重新组合,到时候就能明白蓟。
她高兴什么。
她难过什么。
她希望什么。
她讨厌什么。
她眼中的世界,我将一清二楚。
到时我或许会杀人,或许会指染朋友,或许会迷失自我。
即便如此,只要我们幸福。
便足够了。
「来吧,终。」
「嗯。」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正要迈出那一步,忽然,身后传来了啜泣声。
我回过头去,那边有个女生背对着我蹲着。她穿着校服,从稚嫩的后背上看,是个初中生。
「为什么……为什么……」
我走了过去,想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却一下穿了过去。
这女生是蓟。
初中时的蓟。
加奈茂在学校散播我们是杀人魔的儿女,我们从此成了欺凌的对象。蓟一开始忍着,终于有一天爆发了,让对方身负重伤。这成了暴力事件。
不久后的一天,我们得知两人即将被拆散。
「不要,我不想杀……想杀、不想杀、不……还是想杀。」
此时一个男生走近了蓟。他也穿着校服,一见到她便松了一口气。
那男生正是我。
我缓步来到了蓟的身边,蹲了下来:
「总算找到你了,回去吧。」
我牵了她的手,她却一手甩开了:
「我不回去,我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
「……蓟。」
「我没有地方活下去了。」
「……………………」
「我想死。终,求你了,让我死吧。」
我一言不发。
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哭泣,过了好一会儿,才挨到她身旁:
「你听我说。」
我缓缓说道。
「我不想说没用的安慰话,也不想无谓地劝你坚强。」
「…………」
「我们是被抛弃了。」
「……嗯。」
「之前不是有个女生弑父么,哪怕她遭受了性侵,只要杀了人就会被逮捕。」
「……对。」
「等她赎完罪,回归社会,是否一切都能当作无事发生呢?性侵、杀父……这些是否能全部忘掉,重新做人呢?」
蓟垂下了眼眸。
「我认为不行。一旦脱轨了便无法重回,罪是消不掉的。」
我的话中充满了自信。
「我和你,只能作为被抛弃的人活下去。」
「……可这太难了,太痛苦了……」
「痛苦是痛苦。大家都对我们恨之入骨,恨不得我们早死。或许他们说得对。」
蓟皱起了脸,流下了泪。
我伸手帮她揩了揩。
「不过呢,蓟。」
「…………」
「即便如此,我们也能幸福。」
「……幸福。」
「我们或许会被白眼对待,会被扔石子。不过我们能手握幸福。」
「这样的幸福……我看不到啊……」
「没事,有我在。」
我抱紧了蓟。
「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幸福的方法。」
我松开手,站起了身,蓟抬起了脸。
「…………终。」
「我们幸福地活下去吧。」
我向她伸出了手,她接过了:
「嗯……!」
她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
我们的残影就此停住了,随后如沙子般随风飘散。
那是我的约定。
要给蓟幸福。
回过头,父亲正盯着我。他见了刚才的往事,苦笑道:
「真是辛苦你了。你说得对,两个人幸福就好,不用去管别人。」
「对。」
他微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爸爸,我不会去那边。」
他的表情凝固了:
「……为什么?」
「我去了那边后,或许可以理解蓟。不过,我将理解不了这个世界。」
「那不好么?这么无聊的世界,理解来干嘛。」
「不是这样的……穿了门后,我和蓟能幸福,却只是暂时的。马上就会覆灭。」
「你好好干就行了,我不是教过痛,我拼命扭动身子,好不容易翻过了身。
「啊!」
左肩被刺了一刀。我咬着牙,轮起左手往她的头挥去;她却在头上反手架刀,刺穿了我的手掌。
「死小孩!」
我疯狂地用力压,即便掌心被切得嘎嘎作响,依然灌注全力。左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
蓟没料到我如此玩命,把刀一抽,从我身上躲远了几步。我趁机起身,拾起地上的手枪,举枪就是一发。子弹虽然打偏在了墙上,但足够震慑住蓟了。
「我肯定穿过了!你才没穿过!不然怎么会和我不一样!」
蓟紧盯着枪口,弯腰架着刀。
我手快举不起来了,要抓紧时间射杀她。
去死吧。
竟敢侮辱门。
「死吧。」
这一句嘀咕,不是出自我口。我开了第二枪,她却一瞬间消失在了瞄准线上。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刺中了我的腹部,顺势将我推倒在地。
我对她的头又是一枪,如此近距离,她却一个歪头,躲了过去。
「蓟不要。」
蓟举起了刀,橘终却喊道。她身上充满了杀意。
「这人不杀不行。」
「不,让老师活下去吧。」
「终……不能这么好心。」
他愣了一愣,露出了会心的微微一笑。不是这样的,他说。
「总之不能杀,她已经无力反抗了。」
「可是,她会全说出去的。到时我们的生活就全毁了。」
「或许是吧,到时就将她交给水次月监禁吧。」
「…………」
见蓟不说话,他缓缓地道出了真相:
「这是为了两人的幸福。你要是再被逮了,我可没自信让你再逃脱了。」
……什么?
他说什么?
蓟似乎被说服了,乖乖放下了刀。
各种线索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橘、你……」
难道。
一开始就有人怀疑,蓟是如何逃脱警方逮捕的。说不定幕后有犯罪集团——
原来不是犯罪集团。
让蓟逃脱的人是他。
橘终。
「开什么玩笑。」
你知道放走乙黑蓟意味着什么吗?
平时居然装成一副好人样。
或许,我就不该招惹他。
本来就觉得他没穿过门。他对绳镜案感兴趣,我就借由泽田,让他来主动找我。他果真来了。
他找我问的都是关于蓟的。我以为他只是想制止蓟。
果然只是一介凡人。
和他聊得越多,就越确定他没穿过门。这我早就预料到了。回顾初中时的事,穿门人显然是蓟。
于是我把他作为诱饵,来钓蓟上钩。
这便是我的失策之处……
我不该小瞧他,不该视他为凡人……
「我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想去理解。
只是想一起幸福。
「…………」
我望了望一旁,竖起的玻璃上映着自己的脸。我把枪对准了脑袋。
自己的脸上净是惊恐。
没错了。
这是害怕死亡的我。
我俯瞰着自己。
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明白我的心情。
是不是很辛苦、很痛苦、很难受、很寂寞?
明明只是想变好点。
明明只是想去拯救。
我往扳机上用力。
体内充满了兴奋。
杀掉,杀了这样的自己,只留下俯瞰的自己。不好的自己不需要。
世界也不需要。
「郁夫……」
我扣动了扳机。
爆破音,是终结一切的声音。
***
血花飞溅,枪声回响了半刻,终究回归了寂静。
鹭森老师歪着头,一动不动。
我来不及阻止。蓟本可以阻止,却只是默默地看着。
「鹭森、老师……」
她的头偏向了另一边,看不到她的脸。
「呕……」
我当场吐了。身子被铁链捆着,呕吐物全落在了衣服上。
死。
她死了。
我没料到她会死。
蓟站起身,看着我。
一瞬间,方才勒脖子的场面从脑海中闪过。我不由呼吸变浅,鼻子冒汗,眼皮底发干。
「终……」
「啊、啊啊……!」
蓟朝我走了一步,我却无法抑制地害怕。
死。
汗毛耸立。
不行,止不住地害怕。
我很珍惜蓟,也很想理解她。即便如此,全身终究对『死』一字无比抗拒。
「终,没事的。」
蓟会杀了我。
她只是先解决了鹭森老师。
蓟不认同她是知音,也不会认同我。她会说出来,证明不想和我在一起。
方才勒脖子时我保持了冷静,也接受了死亡。
不过,不行啊。
一旦面对着死亡。
好怕。
记忆涌上。
裸露的小肠、湿润黏糊的声音、乱七八糟的肉块、母亲痛苦的呻吟、抽搐的身体。
「不!别过来!」
蓟停在了我眼前,望着我。
眼神如树洞般漆黑无情。
我拼命蹬着水泥地,但是椅子被绑着,与蓟的距离拉不开。
「……终。」
蓟抱紧了我。呕吐物在两人之间噗呲作响。
「没事的。」
她哽咽着说。
听见这声音,我才回过了神。
「我和终确实不一样。」
她把脸埋在了我的肩膀。或许是她的眼泪,只觉得肩上凉冰冰的。
「或许,我们从根本上不一样,也无法互相理解。我知道你很害怕,不理解肯定会怕的。」
蓟的头发有一股香味,闻着让人怀念,不由放下心来。有一种母性的感觉。
「我知道你怕我,可是……我希望你知道。」
「…………」
「我爱你。」
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
她抽抽搭搭说道:
「只希望你知道,我爱你。求你了……」
「……蓟。」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明明早就知道了。
我竟是如此愚蠢。
我害怕蓟。同样地,蓟也会害怕我。
同样是不理解,同样是害怕,蓟却选择了相信我。
为什么我会怀疑她。为什么我会不相信她,而是说要接受她。
明明约好了要给她幸福。
我立时止住了颤抖:
「对不起,蓟……」
蓟不可能杀我,不可能背叛我。
当初她哭着说没有容身之处不是吗?当初她高兴地接过了我的手不是吗?
我对蓟几乎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
她对我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那是我和蓟唯一的接点。
「我也爱你。」
「嗯……」
她欢喜地用尽全力抱我。我想抱回去,可惜被绑住了。
怀中蓟的体温,让我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没事的。
真正重要的部分,我和你早已相通了。放学了,我按约定来到了del咖啡厅。她已经到了,一边吃着黑米蒸糕一边冲我挥手。
和上次一样的座位,我坐到了她面前:
「又吃黑的。」
「黑色食品养生。」
「你才高一,哪用这么早养生。」
「真是不懂少女心。我从幼儿园起就注意保养了。」
「注意别的不好么。」
比如说性格。
我点了咖啡,她说今天不请客,于是取消了订单,改成了白开水。老板淡笑着端上了水。
果础望向了窗外。日落黄昏,孩子们却聚在店前的长凳嬉戏。
「哎呀,最近太平了不少。」
「是呢。」
绳镜案已经告破了。
凶手是鹭森绫香,这是警方下的判断。
现场遗留的化妆镜上有她的指纹。从她的家中搜出了大量同款的绳镜,而且她还录下了作案经过。这成了一锤定音的证据。
幸好她没录我们的,真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总觉得不对劲。」
「什么?」
「鹭森绫香死在了废弃工厂。警方判断她下手时被反杀,即是说,有人杀了她。」
当时鹭森老师被蓟压在地上,邪笑着嘀咕了几句,便举枪自尽了。
我们清理完证据后,将她的遗体留在了原地,一周后才被人发现。
「不过现场有激烈搏斗的痕迹,说明对方是正当防卫吧?」
「嗯……」
果础双手挽胸,眉头紧皱:
「假设我来袭击你。」
「哦。」
她嘿了一声,当即甩了我一巴掌。不是佯装也不是碰脸,而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我脖子都被打疼了。
「接着你掏出匕首,刺了我的右臂和左肩,让我失去了反抗能力。这时我肯定会逃跑。」
「你又不是杀人犯,别乱揣摩心思。」
「确实,假设我血气上头了,选择留在了原地。然后被你轻松地制伏在地。」
讨厌,要被得手啦——她边说边抱住身体。我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才继续说道:
「这时,你选择丢掉匕首,拿出了手枪,对着我的侧脑门给了终结的一枪。」
「差不多这样。」
「现场找不到匕首和手枪,这两样凶器肯定是被害者——这回是凶手带走了。」
鹭森老师的手枪不翼而飞。
说明被人拿走了。
其实就是我。
她举枪自尽后,四周一片寂静,手枪却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我自然得带回去听听。
「你不觉得奇怪么?」
「哪儿奇怪?」
「鹭森绫香当时双手被废,为什么凶手不用匕首,而是选择了手枪呢?」
「她不是脚还好么,肯定是想逃跑,结果被一枪放倒了。」
「这样的话,凶手是没想留她活口。」
「是呢。」
「你说的推理有问题。从血的分布来看,鹭森绫香死前是正面躺地,根本逃不了。凶手为何偏偏打的是侧脑门,不可能是为了防沾血,之前的刀伤已经足够多血了。我个人认为——鹭森绫香是举枪自尽的。」
真是敏锐。
上次我就领教过,她并非一般的过家家侦探。
「那为什么要自杀?」
「不知呢……或许是不想死的太难看,干脆自己给个痛快。」
「原来你也不知道。」
「是啊,没有任何线索,怎么猜得出这人的心思。」
「也是呢。」
她从包中取出了一本笔记,封面写着『推理笔记』,稚气得可爱。她翻开读了起来。
「不少人对鹭森绫香的死感到惋惜。」
「是么。」
「她热心于罪犯的心理工作,一直真诚地疏导罪犯,与他们心连心。不少人因此重回了正轨。还有人称她是圣母。」
圣母。
真是难以想象。想必只是我没见过她这一面。
她一直很自责。
经常为自己理解不了罪犯而唉声叹气。
她只是想理解他们,仅此而已。
「……她是个好老师。」
「可惜好过头了。度过了就会变成恶。」
「……也是呢。」
「真是可悲。」
「也对。」
倘若将罪犯归为邪恶,将常人归为正义,那世上没有真正的邪恶了。
正义和邪恶本就一体两面。
只是视乎于人和世界。
我小口地啜着白开水:
「说起来,蓟真是可怜。」
「确实,居然被当成了杀人犯。」
「警方最后都承认抓错了人。怪不得她要逃走。」
「我倒觉得逃跑比杀人可怕多了。」
蓟如今还藏匿在家。
等风头一过,世人将此事忘去,她将重返社会。大众认可她是无辜时,便是我和她幸福的起点。
「其实……我挺怀疑的。」
「……怀疑什么?」
神乐果础的双眸闪过一道邪魅的锐光。
「怀疑你是不是窝藏了蓟。」
「你又来了……反正现在真相大白,窝藏了也没所谓吧?」
「不,如果真窝藏了,话就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
「这一连串的事就说得通了。」
「……是么。」
「我打从一开始就觉得,是你帮蓟逃脱的。」
「说得我是罪魁祸首似的。」
实际上,确实是我帮了蓟。
一听到父亲的死讯,我就隐约怀疑是蓟干的,于是偷偷跟踪了她。最后在警车上动手脚,让蓟成功逃脱了。
可我没料到,她会主动跑上门来找我。
「乙黑了、千叶千代子、神谷孝介、相良壮子、加奈茂佐芙、西松四方路。」
她所列举的名字,都曾有所耳闻。
「这些全是绳镜案的遇害者。无一例外全被刀杀,身上被刺得乱七八糟,警方由此判断凶手是为了取乐。离遗体一米开外,必定会留下细绳和化妆镜。」
「所以呢?」
这些都是公开的信息。
「其中,乙黑了和加奈茂佐芙的尸体尤为惨烈,基本不成人形了。毕竟同是刀杀,警方便将其归为了同一个连环凶手。不过——」
「…………」
「——我认为杀害这两人的凶手,并非鹭森绫香。」
「有点新意。」
「凶手其实是乙黑蓟。」
我不禁起鸡皮疙瘩。
威胁我和蓟的不是警察和社会,而是眼前的神乐果础。
「证据呢?」
「被你藏起来了。」
「……归根到底,你还是怀疑我窝藏了蓟?」
「一早就这么说了。」
「你这是冤枉我。」
可不是哟,神乐竖起食指说道。
「的确有人帮蓟逃脱了。请问他的目的是?」
「谁知呢……说不定是蓟的朋友嘞?」
「在这个法治国家里,逃犯终究是逃不了的。街上到处有监控,一个女生去打工也引人注目,这怎么逃。」
「…………」
「帮她逃脱的人,心里也清楚。」
「…………」
「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况且还背上了人命。所以——」
所以。
「先把她藏在家里,再去栽赃嫁祸别人,好替她洗脱罪名。」
「……………………」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你说的话。」
我没想到蓟会来我家,这是真心话。
我本想趁着她在逃时——
将罪名嫁祸到别人身上。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杀没杀人,要是没杀就好,可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她为何要杀了乙黑了和加奈茂佐芙?
父亲的事我不了解,毕竟很多事只有他们才懂。将来了解得蓟越多,我也会渐渐地懂吧。
杀死加奈茂佐芙。
想必这就是蓟来我家的原因。
蓟所说的有事要做,就是杀死她。
加奈茂痴迷于乙黑了,等他刑满出狱一定会去见面。可是乙黑了死了,死于蓟的刀下。
蓟超越了乙黑了,却因我而不随意杀人。
加奈茂必定想唤醒蓟。
她也渴望着同伴。
杀了我,就能解放蓟。
然而,她却先葬身于蓟的刀下。
归根到底,蓟是为了保护我,才来到了我家。
她之所以不说,是怕我不同意她杀人。即便现在,我死也不愿让蓟杀人。
「…………」
我厌恶杀人。
比任何都厌恶。
我答应了要给蓟幸福,答应了两人要一起幸福。这句话是我的生存意义。
为此,我要还蓟一个自由。
泽田佐保子和水次月,这两人都不够顶绳镜案的罪。还得另找合适人选。
然而,神乐果础却凭空插了一脚。她找到蓟已是迫在眉睫。
于是,我决定了要动手杀人。
那天,我打算见过鹭森老师后就去杀人,之后再去找蓟。到时我作为绳镜案的凶手被捕,将一切罪名揽上身。
为此,我得模仿绳镜案的凶手。之所以去找鹭森老师,正是为了向她请教作案细节。
鹭森绫香竟是绳镜案的凶手之一,真是天助我也。
「幕后真凶就是你,橘终。」
「无凭无据的,还向嫌疑人说出推理,你这侦探当的。」
「这样一来,我起码不会被你杀。」
怀疑我的人一死,我的嫌疑自然会变大。
我压根就没想杀她。
我不杀人。
「说得我像杀人魔似的。」
「确实,你不会杀人,但比杀人还过分。」
「…………」
「为了自己,你可以不眨一眼地牺牲任何人。这是完全的邪恶。」
「你又在冤枉我。」
邪恶。
对此我心中有数。
「神乐啊,什么正义邪恶,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没有绝对的标准。」
「有的。」
「……那是?」
「看我的良心会不会痛。」
见我一脸茫然,她站起身,叫来了账单。我问道:
「要是有个社会公认的罪人,但你对此良心不痛,那怎么算?」
「那他就是正义的。」
「这叫邪恶吧。」
她不回话,结完账便扬长而去。老板冷眼盯着我,我假装不见,并陷入了沉思。
世人认为鹭森老师是邪恶的。
将大多数人共通的部分抽离出来,便是所谓的良心。这成了判断正邪的依据。
随意地贴上标签后,人们便懒得再去思考。
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无法理解。
问题出自于此。
她的大部分行为,都能以『异常』二字概括。如此一看——这侧的人哪能理解得了。
这样真的好吗?
肆意妄为又时而迷糊的鹭森老师。
她抚摸我头时的余热,至今仍依稀残存。
「……好想和她说说话。」
和她好好聊一聊的话,或许心意能相通。
就像我和蓟一样,被唯一的接点所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