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烦躁难耐地望着眼前嘈杂的人群。
同时,看着眼前的光景,他心中怀有一股确切的优越感。
民众在恐惧中失去冷静,宪兵们为了安抚群众而四处奔走。自己带来的现象掌控了一切,这种感受却不足以使他沉浸到陶醉的地步。
这也就表示,他一向认为与一国抗衡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以树状方式支配的情况下,果然只要顶点遭到打击,就连末端都会受到影响。)」
为了解除民众的不安,宪兵会在每一次传来重大战果的时候加以公告。他刚刚发现一部分的魔力无法顺利传导,果然听见宪兵宣布关键的石巨人遭到讨伐了。
「(不过要支配如此大量的魔物,让高阶率领低阶个体是必要条件。)」
这本来就是一场实验,即使多少有些失控,但仍然在容许范围之内。
这点程度的打击不可能动摇自己的掌控,他将支配的关键转移到下一头魔物身上。支配力量多少会减弱一些,但不会中断他的操纵。
「(没想到有人能打倒那只石巨人。)」
东侧战况不利,假如足以讨伐石巨人的战士就在东侧作战,这也不意外。
冒险者全都是些头脑不灵光的肌肉莽汉,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人憨直地将此道修炼到了极致的境界。正因为明白自己的天赋之才,尽管领域不同,他不会怀疑他人的才华。
物以类聚,自己出众的才华,果然也吸引了优秀的人才吗?他讽刺地冷笑一声,将意识集中到西门。
「好了,你们就拼尽全力阻止看看吧。」
他爆破城门,同时下令低阶魔物冲进城内。
没办法亲眼见到众人无计可施的狼狈模样,多少令人有些惋惜。
「在国家的守备力量面前,就让我试试大批魔物可以进攻到什么地步吧。」
基本上,迷宫的魔物在白天活动较为旺盛。
迷宫若有昼夜之分,魔物会按照天色作息;即使是常昼、常夜的迷宫,魔物也会按照外界的时间活动。在迷宫引发的魔物大侵袭当中,这点依然不变。
「再过不久太阳就要下山了,只要撑到那时候就好。」利瑟尔说。
「嗯?晚上不能操纵喔?」
「异形支配者也无法违逆迷宫的规矩呀。」
这里是因萨伊旗下的一间店铺,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看见西门的破坏情形。
临时打造的坚固护栏挡下了入侵的魔物,利瑟尔他们三个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这幅光景。冲进城内的魔物也顺利铲除,看来这次的事件不会引发太大混乱,状况再过不久即可控制住。
「那入侵行动差不多要停止了。」
「对啊,不然把那些魔物弄进来也没用嘛。」
「迷宫的魔物在晚上有那么不好动呀?」
利瑟尔不曾造访过夜晚的迷宫。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讶异地看向另外二人。劫尔和伊雷文都经验老到,他们同样望着窗外,边回想边开口说道。
「该说是不好动吗,总之不太会主动攻击就对啦。」
「走过它眼前还是会被攻击就是了。」
「那只要待在原地不动就可以休息啰?」
「话是这样讲啦,但有的魔物还是会到处闲晃啊。」
夜晚的魔物比白天棘手许多,在迷宫里过夜仍然必须保持警戒。
不过商业国有城墙保护,晚上安全无虞,宪兵和冒险者一定也可以安心歇息。
「喂,一只。」
「啊,终于有一只了。」
夕阳即将西沉的西门门口,一头魔物以意想不到的方法越过了栅栏。
利瑟尔一挥手唤出魔铳,枪口锁定西门的方向。一道枪声响彻商业国的市街,那头魔物随后倒落地面。
追着魔物跑来的宪兵环视四周,但没有发现利瑟尔他们。宪兵警戒了一会儿周遭的状况,便战战兢兢地将魔物尸体拖走了。
「吓到宪兵了呢。」
「不意外。」
「平常跩成那样,结果连一只魔物都拦不住喔,杂鱼。」
「刚才那只不能怪他们呀,那是支配者的玩心。」
几只魔物彼此合作,发动了出其不意的联合攻势。
大部分的魔物已经逐渐失去战意,正因如此,支配者才在一天即将结束之际发动这种攻击。明天以后,宪兵势必得持续戒备类似的攻势。
「策略相当精明呢。」
「队长,你办不到喔?」
「我没有操纵魔物的资质呀。」
「倒是很懂得怎么使唤人。」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利瑟尔不禁苦笑。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打扰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饿扁了!」
房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先前造访商业国的时候,将利瑟尔和劫尔带到因萨伊面前的那位男店员。
听见伊雷文这么说,店员微微一笑。他是正值事业巅峰的年纪,沉着的态度与年龄相应,一点也不像身在魔物大侵袭当中,不愧是在因萨伊身边工作的员工。
「再请各位方便的时候移驾到餐厅。」
「谢谢你。」
在因萨伊的介绍之下,这位店员带领利瑟尔一行人来到这间店铺,之后便留在这里为他们打理生活起居。这想必是因萨伊的指示,不过……利瑟尔有些不可思议地目送他离开。
「有他在确实帮了大忙,所以没什么关系……但这位店员是派来监视我们的吗?」
「那只是部分原因吧。你以为那老头是谁的爷爷?」
「啊……我还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咧,原来是像在这种地方喔!」
原来如此,利瑟尔也恍然大悟。
他常常好奇自己究竟拥有什么特质,才驱策贾吉如此卖命,没想到这点连因萨伊也一样。对于他们细心体贴的照料,利瑟尔总是感激不尽。
伊雷文说他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于是三个人在他的催促之下走出房间。
「他们祖孙原来像在这种奇妙的地方呀。」
「贾吉我还可以理解啦,但那个爷爷一点也不像会为别人付出的人欸。」
「反正那老头自己爱这么做,你就随他去吧。」
有价值的人物,就必须拥有相应的待遇。祖孙这种商人独特的坚持,总是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全力发挥。
后来,三人享用了一顿豪华全餐等级的晚餐,一回到房间,床铺已经优美地铺整完毕,其他杂务也打理得完美无缺。看见店员最后鞠躬道了声「请好好休息」,退出房间,一行人忍不住想:店员的定义到底是?
贾吉也好、这位店员也罢,未免也太全能了。
到了准备就寝的时间,利瑟尔没有钻进被窝,只是坐在窗边往外眺望。
市街中夜幕低垂,城墙上点着篝火。清风吹来,从西门的方向带来几许喧嚣,反而衬得夜色加倍寂静。
平时,这里摊贩的灯火彻夜不熄,此刻却仅有行人手中的提灯,偶尔孤零零晃过街道。看在商业国的居民眼中,这光景一定落寞得令人心酸吧。利瑟尔这么想着,翻开了一本书。
伊雷文看着这一幕,嘴巴嚼个不停,含混不清地开口:
「队长是不是又有啥心事啊?」
「不要边吃东西边讲话。」
他朝着正在保养大剑的劫尔走过去,只换到冷冰冰的一句训话。
伊雷文也不在意,径自吞下手中的温热三明治,那是店员给他的宵夜。闲着也是没事,他判断劫尔不会搭理他,于是走到利瑟尔身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你在想什么呀?」
高度正好,伊雷文将头靠到利瑟尔腿上,那人纤细的手指便伸过来,温柔地梳理他的头发。那触感使得伊雷文唇边浮现心满意足的笑意,他又接着开口。
「赶快揪出幕后黑手,把他干掉不就解决了?」
「嗯……这件事确实是早日解决比较妥当。」
伊雷文抬眼望向他。利瑟尔微微一笑,手指仍然梳理着他的红发。
「尤其商业国更是如此。」
商业国是人潮、物流络绎不绝的都市。
光是交易停止一天,就足以造成莫大损失,尽早解决这次的大侵袭不仅能赢得群众的掌声,城市的损失也能早日止血。反过来说,一旦时间拖长,人潮与物流停滞不前,有可能造成商业国致命的损伤。
「更别说领主还是平民出身。」劫尔说。
「他们家从平民变贵族都已经过了三代了欸?」
「只有三代远远不够呀。」
利瑟尔苦笑道。是这样喔?伊雷文完全不懂,劫尔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无法理解。
利瑟尔这么说,并不是对沙德有什么意见,这点他们都明白。言下之意在于,嫌沙德碍眼的那种贵族都是死命抓着昔日荣光不放的人,三代的历史对他们而言实在欠缺说服力。
「只不过,最快的方法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
利瑟尔的嗓音里带着笑意,他触碰发丝的指尖抚上伊雷文颊边的鳞片。
中指轻触鳞片的触感,舒服得伊雷文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那张沉稳的脸庞。他不满那双宠溺的眼睛仍盯着书页,于是转过头去,双唇凑近那人滑过脸颊的手指。
伊雷文缓缓含住他的指尖,轻轻啃咬。利瑟尔这才看向他,那双紫晶色的眼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伊雷文见状,终于松开嘴唇。
「怎么了?」
「没事!」
利瑟尔开玩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伊雷文吊起嘴角笑了。啪答一声,传来书籍阖上的声音。
「喂,你别这样打扰人。」
「我一点也不打扰好吗——」
劫尔受不了地念了他一句。伊雷文回话的语调中满是愉悦,他翻过身,后脑勺往利瑟尔的膝盖上蹭了一阵。这时,他察觉利瑟尔准备站起身,于是抬起头来,回身看向他。
「伊雷文看起来也闲得发慌,我们稍微出门一趟吧。」
「真假,太棒啦!」
伊雷文轻巧地站起身来,看着利瑟尔一边跟劫尔交谈,一边披上冒险者装备的外套。
这时间出门,不太可能只是去散步。他自己也迅速披上外套,系好双剑,抢先走出房门。「要外出吗?」他听见店员这么问道。
「大哥,感觉你在外面会隐形欸。」
「吵死了。」
伊雷文探头看向房内,看见劫尔换上一身黑衣,于是开玩笑损了他一句。
这时候,只见利瑟尔忽然看向窗外。夜空深沉,连月光都几不可见,他仰头望天,轻启双唇。
「————……」
他轻声呢喃,面露微笑,但伊雷文听不出他说了什么。
即使是夜半时分,商业国的要人也无暇休息。
众人致力于拟定对策、掌握现况,连睡觉的时间也舍不得浪费。沙德身为所有要人之首,自然没空休息,也不打算休息,所有人都为了守护商业国四处奔走。
纵使撑过了一天,还是不容许任何松懈,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沙德没有将幕后主使者的事告诉任何人,毕竟这件事太过难以置信,恐怕有引发内部不和之虞。众多要人因此无法掌握全局,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乱了阵脚,依然勉力完成工作。
「沙德,休息一下吧。」
「驳回。」
为避难民众发放的援助物资、炊煮餐食都已经安排完毕,也报告过冒险者和宪兵的损害状况之后,各单位的要人已经前往各自的工作现场露面。沙德在空荡的室内长吁了一口气。
「别说这个了,物资还能撑几天?」
「远近驰名的商业国不可能一两天就断炊啦,不必跟商店征收物资,也可以撑过两周。」
「那就好。」
沙德颔首,开始浏览传令人员刚拿过来的文件。
那是西门损害状况的报告。西门正一边戒备魔物的动向,彻夜赶工修缮城门。当然不可能立刻恢复原本的状态,只是加固现有的围栏重新打造出简易城门而已。
只是……沙德蹙起眉头。
「主谋会轻易放弃手中的优势吗?」
「咱们已经增加警备人力啦,现在魔物也按兵不动。」
幕后主使者真的会眼睁睁允许我方重新筑起城门吗?
利瑟尔说,主谋安插在城门上的机关只能发动一次。所以沙德才将西门的警备兵力加强数倍,以防事态有变,同时一边进行修缮工程。另一方面,幕后主使者恐怕不会离开广场。
「能够做出这种惊人之举,他毫无疑问已经到达魔物使的最高峰了。明明可以在群众簇拥之下享受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真是费解……这个,拿去给宪兵总长。」
「人一旦握有力量总会想活用它,就是这么回事啰。不管是庸才还是天才,这一点都一样啦。」
这里只有沙德和因萨伊,以及几位护卫在场。
接下沙德的命令,其中一名男子走出门外。他本来是护卫,却被当成文件递送员使唤,看他习以为常的模样,显然领主平时就常常交办这种工作。
男子前脚刚走出去没多久,宅邸内忽然掀起一阵骚动。
「请恕属下失礼!」
「怎么了?」
刚走出门外的护卫匆匆忙忙冲了进来,神情焦急,看来不是好消息。沙德于是皱着脸问了一句。
「魔物发动了奇袭,现在这栋宅邸正遭到众多魔物攻击。」
「没有传来城门被攻破的消息。」
「启禀领主大人,是魔鸟。」
魔鸟——那是鸟型魔物的通称。
没想到敌方会从空中发动攻势,沙德响亮地啧了一声。魔物展开大侵袭至今从来没看见魔鸟出现,他们因此疏忽了对空的警戒,怎料被对手将了一军。
说到底,几乎没有听说过魔鸟飞进城墙内侧攻击人类的案例。魔鸟个性谨慎,总是在远离人居的地方筑巢,从来不会接近城市。
「被锁定了吗……!」
「看来领主的行踪败露啦。」
周遭只觉得这是魔物的异常行为之一,但通晓内情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这次袭击显然是瞄准领主而来。
「哎,毕竟利瑟尔那小子也自己找到这里来啦,猜到领主的所在地并不是不可能。」
「再怎么堕落还是个天才吗……」
对方的阴谋在利瑟尔手中轻易败露,他们差点忘了幕后黑手是个坐拥无数响亮名号的魔法师,知道领主坐镇的地点也是理所当然。
无视于周遭拦阻的声音,沙德走向窗边,从窗帘的缝隙间窥视外头。幽微的照明当中,有道影子一瞬间飞过。今晚月光微弱,在黑暗中与这种敌人交手实在太过不利。
「对方不像这么早就来直取敌将的人物哪。」
「应该不是吧。那家伙说这是主谋的实验,如果真是这样,对方肯定另有目的。」
「没想到你这么信赖他。」
因萨伊哈哈大笑。沙德闻言满脸不悦,却没有回嘴。
从门的另一端,传来宪兵总长发下号令的声音,想必他打算召集各处的宪兵前来支援。这么做等于宣告领主就在这里,不过既然所在地已经败露,那也无所谓了。
「…………」
「啊?」
这时,忽然响起「叩」一声,是敲击窗户的声音。
「伯爵——」
「开窗。」
护卫正准备请领主退出室外,沙德却一声令下,打断了他的话。
那显然不是魔鸟发出的声音。护卫先请沙德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接着拉开窗帘。下一秒,在场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下提高戒备。
一名男子头下脚上地悬吊在窗外,他看着沙德,手上拿着一封信挥呀挥。
「伯爵大人,该怎么办?」
「……放他进来。」
「这……不,太危险了……」
「驳回。他大概不会造成危害,把窗户打开。」
那人确实是沙德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男子明明倒吊在窗前,额前的长刘海仍然文风不动,完全遮盖住他的眼睛。服装也是轻装打扮,看起来不像宪兵,也不像冒险者,但沙德见过他手中那封信。
利瑟尔交给沙德的那封雷伊亲笔信,用的正是相同的信封。至于利瑟尔再次弄到这东西的管道……肯定是某位快活男子亲自交给他的吧。沙德如此想道,狠狠瞪向倒吊在眼前的男人。
「杀气这么浓厚,我会不好意思啦。」
男子滑进打开的窗户,降落在狭窄的窗框上。他灵巧地蹲下身来,手肘撑在腿上大剌剌地说道。
这不是晋见领主该有的态度。护卫纷纷显露敌意,男子却满不在乎地递出手中那封信,由护卫转交到沙德手中。
「寄件人就是你猜的那个人没错啦。」
男子轻佻地笑着说道。沙德瞥了他一眼,俐落地单手打开折叠好的信纸。
信件内文出乎意料的简短,省去型式上的繁文缛节不提,大意只说了「详情请您询问那个人」而已。
「那小子在奇怪的地方还真随兴啊。」
听见因萨伊这么说,沙德深感同意。既然还有余暇写那些节令问候语,怎么不写清楚眼前这男人是谁?
又或者,他可能是刻意不写的。沙德看向那名蹲坐在窗沿的男子,只见他唇边浮起好整以暇的笑容。
「解释清楚。」
这家伙相当习于挑衅别人。沙德在心里嘀咕道,表面上不改平静的态度,敦促对方开口。男子闻言放下了撑在腿上的手臂,直起上半身。
「不,我也只负责转达那个人的口信而已。『假如遇上敌袭,眼前这些人就是您的援军。对方这波攻势的目的不在于袭击领主大人,只是为了夸示他已经掌握了您的所在位置,因此最好不要将战力集中到这里。情势虽然危急,不过这是今天最后一波攻击了,请加油哦。』以上。」
「……战况已经不利到需要援军了?」
「是,属下深感惭愧。照明不足,难以应付来自上空的奇袭,已经有三成宪兵因此负伤。」
这也不意外。魔鸟是棘手的魔物,甚至有许多冒险者不擅长对付,现在却得由宪兵出面迎战。事前没有机会进行对抗魔鸟的训练,再加上时间又是夜晚,势必陷入苦战。
「你们有办法应付那些魔鸟?」
「谁知道呢?」
男子说得轻佻,沙德咋舌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换作是胆子小一点的人,看见领主这种态度会立刻心生畏缩,眼前的男子却反而加深了笑容,看起来愉悦得不得了。
尽管令人不快,这男子仍然是利瑟尔派来对抗敌袭的人物。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无计可施,沙德也没有理由回绝。
「传令给宪兵总长,不必从其他地方调派兵力。」
「你也懂得变通了嘛。别担心啦,口才是商人最大的武器,借口尽管交给老夫来掰吧。」
因萨伊说完便走出门外。沙德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直盯着遮住双眼的男子。
「我捡回一条小命啦。」
男子笑道,从腰间拔出小刀,动作自然俐落。
身边的护卫见状加强了警戒,沙德没有加以制止,眉间的皱折蹙得更深了些。
「不过,既然贵族小哥愿意帮你,这反应也不意外。」
「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愚钝,连最好的做法都分辨不出来?」
「幸好不是,否则我们就要被修理啦。」
言下之意,是有人不允许利瑟尔的善意遭人拒绝吧。一旦遭到拒绝,眼前这些家伙身为那个「某人」的手下,一定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接受援军。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利瑟尔在信中提到「他们」,可见有数人潜伏在附近,却连沙德手下擅长隐匿行踪的护卫也无法察觉他们的气息,其实力可想而知。
「什么人喔?你可以说我们是道具,也可以说是用过就丢的棋子,或者说是……宠物?」
男人说得轻描淡写。
接着,只见他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侧过肩膀,手指朝着窗外招了招,应该是暗号。下一秒,魔鸟短促的惨叫声立刻响起,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掉了下去。
真快,这些人的实力无庸置疑。
「那家伙说你们是道具?」
「不,我们的饲主不是那个人啦。只是饲主对那个人着迷得要命,所以我们也听令于那个人……而已!」
男子一回身,顺手砍向袭来的魔鸟。
那把刀砍在魔鸟长有利爪的脚掌上,它撞上墙壁,往下坠落。失去脚爪的魔鸟发出凄厉的叫声,奋力振翅往上飞,男子看也不看它一眼,径自抓住窗框,稳住身体。
他隐藏在刘海底下的目光,直勾勾盯住沙德。
「不过,你可别误会啦。」
男子就这么缓缓后仰,向后倒下。
「我们是道具,但选择使用者的是我们自己。」
身影即将消失之际,他嘴边浮现一道深沉幽暗的笑容,精准体现出他的本质。
胆敢妄想使唤我们,我们会杀了你。还爱惜小命的话就别跟我们扯上关系,我们也不会轻易把发号施令的地位交到你手上——笑容里包藏了这所有暗示,显得过于奇异诡谲,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男人从窗口落下,没有一个人跑向窗边。
「无法驾驭的道具,我也没兴趣使唤。」
一片寂静当中,沙德独自低语。接着,他立刻重新开始办公,好像没空在乎魔鸟一样。身边的护卫显得不知所措,沙德只下令他们加强守备,又望向男子消失的那扇窗户。窗帘已经拉上,那里什么也看不见。
「(真亏他有办法使唤那种人物。)」
纵使饲主命令他们服从于谁,那群人也不可能老实听话,但他们却听令于利瑟尔。对于沙德而言,知道这一点,已经是足够的收获了。
这表示利瑟尔制住了那群人——制住了那群盗贼团的余党,那个对商业国造成重大损失、现在已经毁灭的盗贼团。
「连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准备好了,想得真周到。」
简而言之,利瑟尔的用意就是叫他们「去好好赔个不是」。
不过,沙德身为商业国的领主,可不能欠盗贼人情,因此利瑟尔才会让盗贼带信过来。如此一来,盗贼们就成了道具,同时沙德积欠人情的对象也换成了利瑟尔。
沙德正是隐约察觉到这点,才会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说,这是今天最后一场袭击……)」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掠过脑海。预测到这波攻势,又及时采取对策的那号人物,现在不晓得身在何处?
听因萨伊说,利瑟尔一行人好像在他的其中一家店铺落脚。沙德觉得他不像是那种派援军过来劳碌,自己却从容入睡的人……这也难说,利瑟尔这么做好像也不奇怪。既然都说这是最后一波攻击,那就更不意外了。
「……!」
想到这里,沙德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力道差点没掀翻椅子。
他突然间理解了这场袭击的用意。利瑟尔说,这波攻势目的不在于袭击领主,又断言攻击会就此结束。他不是说过吗,幕后主使者偏爱精密策画的战略,所以这场袭击的意义在于——
这才不是最后一波攻势。正确来说,是利瑟尔打算亲自为今天的攻势画下句点。
「声东击西吗……!」
距离沙德遇袭不久之前,没有月光的幽暗森林当中。
利瑟尔他们经由地下通道来到城墙外侧,正稀罕地看着聚集在城墙周遭的大群魔物。三人站在后方的森林当中,群聚在平野上的魔物看不见他们。
再说,依照魔物夜晚的习性,他们也不可能轻易被发现。
「从这个角度看,果然和站在城墙上的感觉不一样呢。」
「感觉好像没多少,这样一看又好像很多欸……」
「劫尔居然有办法从这群魔物里杀出血路。」
「真的不是人欸。」
「喂。」
光是想象这些魔物同时袭来的情景就令人生畏,可说是一种灾害了。
「是谁叫我杀进去的?」听见利瑟尔和伊雷文悠哉地闲聊,劫尔不禁吐槽。不只杀进去,还指定要石巨人的核心咧。虽然核心没拿到就是了。
「所以咧,队长,你最重视的防守重点是哪里啊?」
「对我来说,最重视的当然是领主大人那边呀。」
利瑟尔迈步走进森林,面露苦笑。
只要有任何一点失去领导者的可能性,就应该优先防守,所以那里是利瑟尔最重视的据点。幕后主使者算准了这一点,却没有算到他们不必调动守备军力,就能守住领主。
「精锐盗贼是不是说装置在这附近?」
「喂,注意脚下。」
「劫尔,谢谢你。」
「队长,你不要再绊倒了啦。」
由夜视能力优秀的伊雷文带路,三个人正准备前往西门外稍微偏北方的魔力增幅装置。
利瑟尔派遣少数精锐阻止了魔鸟袭击,主战力也因此没有聚集到沙德身边。然而,幕后主使者不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西门尚未完全修复完毕,时间又是夜晚,所有人都认为魔物不会攻来,必定疏于戒备。
「啊,找到啦!」
「没想到这么大。」劫尔说。
伊雷文停下脚步,一座巨大灯笼状的东西伫立在他面前。它有一个人那么高,位于中心的水晶发出苍白磷光,几个魔方阵、魔法式浮现其中。
魔法阵隐约浮现又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出别的魔法阵,无限往复循环。三人伫立于这座装置前方。
「料是料到了,但这座装置真的非常复杂耶。」
「我只看得懂『哇,会发光』而已……」
「正常吧。」
真不简单,利瑟尔佩服地端详那座装置。另外二人对魔法没什么涉猎,正闲聊着这有多么费解。说着说着,只见他们忽然拔剑出鞘。
「喂,来了。」
「跟队长说的一样欸!」
三人周遭幽暗的森林当中,亮起无数红光。
那是魔物的眼睛,红眼睛表示有魔物使正在操纵它们。看来这不是夜间会停止活动的迷宫魔物,而是异形支配者从其他地方找来的魔物。
控制大侵袭的同时不可能操纵大量魔物,不过眼前的数量已经足以实行支配者的计划。
「半夜操纵它们去攻击大侵袭的魔物,强制引发它们的战意……魔物在那种状态下大概只有一半的机率听从指令,不过只要将它们引诱到西门——」
「魔物就会冲进城门。」
「然后大侵袭就再度揭幕啦!」
西门正在修缮当中。一旦修复完成,更加坚固的围栏将会层层包覆西门,除非再度设法爆破,否则不太可能击破城门。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把它们杀光就行了?」
「趁着这段时间,我会试试看有没有办法对这座装置动手脚。」
听见劫尔的问句,利瑟尔点点头,指向魔力增幅装置。
利瑟尔没有断言「一定可以」动手脚,表示他正确理解了异形支配者的实力。虽然利瑟尔也拥有一定程度的魔法知识,但这是专业领域,对方又是将专长穷究到极致的人物,他没有把握乘隙而入。
「精锐盗贼,麻烦你们负责狙杀逃跑的魔物,不要让它们接近大侵袭的魔物群。」
精锐盗贼并没有全数派到沙德身边,有几位盗贼跟着他们过来。
利瑟尔对看不见的对象下达指示的同时,大批魔物也一步步逼近。
「……他们应该还在吧?」
「在啦在啦!」
有点不安。
「啊,还有……」
「啊?」
伊雷文正愉快地把玩手中的短剑,利瑟尔看着这一幕,忽然抬头看向劫尔。怎么了?劫尔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只见利瑟尔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操作魔道具需要用到血。能不能帮我在这边划开一道伤口?」
「啥!?用我的血不行吗!」伊雷文听了大叫。
「当然不行呀。本人的血液是传导魔力最好的媒介,冒险者到公会登记的时候也会用到血吧?」
「……」
「自己割出伤口实在需要一点勇气。」
劫尔尽管一脸不悦,仍然握住了利瑟尔伸过来的手。
他褪下他的手套,露出底下没有任何伤疤的肌肤。劫尔苦涩地啧了一声,将手中的剑插在地面上。
「喂,你的剑借我。」
「大哥,剑你自己不是就有了?」
「你的剑刃比较薄啊。」
「划破一点点就好了哦,一点点……」
听他们的对话,好像要砍出什么惊人伤口一样,利瑟尔不由得出言制止。就在这时,伊雷文交到劫尔手上的那一把双剑,一瞬间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划过他的手背。
「……不痛耶。」
「你以为我是谁?」
血液从他的手背流向手腕,但伤口一点也不疼。
在公会登记的时候,用细针刺破手指头那次还比较痛呢。利瑟尔讶异地眨眨眼睛,劫尔他们却一脸理所当然,看来真正锐利的伤口就是这么回事。
「劫尔,谢谢你。」
流过手腕的血液就要沾到劫尔手上,利瑟尔抽回手。
劫尔眉头微蹙,目光追着那只手看去。血即将滴落地面的时候,原本还在衡量距离的大群魔物一口气朝这里袭来。
「大哥,剑还我!」
「拿去。」
「哎呀,那一刀真是太完美啦!但我绝对不想干那种事!」
劫尔和伊雷文挥剑迎击,嘴上一边开着玩笑,战斗的姿态仍然从容不迫。不愧是实力高强的战士,利瑟尔见状点点头。
接着,他伸出手。一碰到魔力增幅装置,魔物的红眼睛便带着敌意看向这里,但它们还来不及扑过来,已经被另外二人斩倒在地。
「嗯……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水晶散发着淡淡光辉,利瑟尔将手掌沉入其中。
他的血一口气在水晶之中扩散开来,描绘出复杂、立体的魔法阵和魔力式。异形支配者的法阵一个接一个浮现,利瑟尔眼睛眨也不眨,凭着双眼与直觉紧追着它们不放。
解析,解析,解析,分解,入侵,解析,解析,重新构筑。水晶当中呈现几何形状的文字与纹样,每隔几秒便改变一次形态。
「劫尔他们都在努力,我也会稍微加把劲的。」
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表现出此刻感受到的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