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理娅仍没能从昨晚的冲击中回过神。她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破晓后一直盯着天花板。
在听到那番对话后,怎么可能有人睡得着?
原本她只是奇怪拉尔斯深夜出去做什么,用潜行状态跟过去,想着随便看一眼,没事的话就回来,却意外发现了他们有事瞒着她。
并且,是很不得了的事。
当拉尔斯提到“真正的计划”,她刚好闯入王座厅的屏障,听到了他的话。当时空气里出现一丝波动,凯奥仿佛发觉到什么东西似的看过来,她连忙退步远离了凯奥,以免被那个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嗅出异样。
在凯奥发誓不会告诉她真相后,尘埃落定,理娅急忙赶回寝殿,假装自己一直躺着等待拉尔斯回来。但他回来了,她依旧心慌意乱,辗转难眠,无从猜想所谓“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她觉得自己也不太可能想到。拉尔斯的心思太复杂。在遇见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件事可以九转十八弯,包装在一层又一层的诡计之下。
……明明他们已经不该再对彼此藏秘密了的啊。
理娅感觉自己好像陷进挫败的深渊里。周围的路都被堵死了,她一个人被困在黑暗狭小空间里,没人听得到她呼救,她一点一点下沉,被夺走呼吸的权利。
冷静点。冷静点。
理娅深深吸气,强迫自己暂时清空了大脑。她注定想不出结果的。非要思考的话,不如先来一轮冥想。
两个小时的冥想后,理娅感觉好多了,起床梳洗装扮。
拉尔斯已经不在寝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了也好,理娅觉得自己现在没法面对他而不发脾气。她走进浴室里,一边对着镜面梳头发,一边整理思绪。
目前已知,拉尔斯隐瞒了真正的计划,而且真正的计划是跟她有关的。除了拉尔斯,他的一些亲信也知道这个秘密,但都不能告诉她,否则就是违抗了拉尔斯的命令。违抗国王的命令,等于死刑。
所以她还不能直接去找凯奥,逼他说出实情。
该死的,那个骗子,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后!”
谁这么一大早就来叨扰她?理娅烦躁地整理好衣服,离开浴室去开了大门。两边的守卫当中,站着一个熟悉的金发贵族少女。
“薇薇安,有事吗?”
“啊,您还不知道么。”薇薇安有些忐忑地观察她,“陛下让我来侍奉您,说是……以后我可以做您的贴身侍女。”
理娅呆立在当场。
一时间,过往的记忆如同雪花般飞入脑海。不要乱跑。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不要去接触奇怪的人。在宫廷,拉尔斯这么警告她多少次?但这背后的原因,恐怕不是宫廷里危机四伏,而是极力避免她知道什么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捋,他之所以急着给她安排贴身侍从,多半也是为了盯着她的动向。毕竟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不能让她惹出任何麻烦,是吧。
理娅扯起嘴角,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侍女。”
或许连丈夫也不需要了。
理娅大步走开了。
她不是要离开王宫。当然不是。那样她永远别想知道真相,拉尔斯不就得逞了?她非要留下来,看看他到底耍什么阴谋诡计不可。
不过她也得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理娅气冲冲去找内官,要了一间单人房,当天就开始把私人物品往那搬。
乔尼跟内务部的人交好,听说了这件事,立刻赶来苦口婆心劝阻她,表示夫妇分居了伤害感情,还有损王室形象云云。
理娅让他闭嘴,只有拉尔斯有权告诉她怎么做。这在逻辑上是对的。然而她把所有东西搬完了,拉尔斯也没出现。理娅心有不甘,叫乔尼去探探口风。乔尼很快就回来了。
“怎么样,他说了什么时候来吗?”理娅像只长颈鹿一样延颈盼望。
按理说这时候,拉尔斯已经听说她要搬出去了,应该马上过来,问她怎么回事,然后她就可以大闹一通,要求拉尔斯把真相告诉她,否则就继续闹下去。
这个办法不是很光彩,但他一向爱惜她,应该不会希望她生气。
乔尼欲言又止。
“……陛下说……”他难得老实一回,原话转达,“‘既然王后住腻了我的房间,就让她换个房间住好了,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
理娅心里五味杂陈。
她都已经把态度表达得这么明显了,拉尔斯也不笨,却还故意装作无事人,云淡风轻揭过。
这摆明了就是无视她的诉求,拒绝跟她坦诚相对。
这么喜欢藏秘密,好,那就看看他能撑多久,看看他没有她能做成什么事!
理娅砰的一声重重把门甩上了。
之后两天,她都没和拉尔斯有过任何接触。理娅后知后觉,独自用餐的时候才想到,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冷战。怪了。她以前怎么想不起来这么做?那个满口谎言的混蛋,真该被好好教训一顿。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吵了架的情侣,两天过去也该和好了。
为什么他还不来找她呢?
理娅消沉地放下餐具。往常顶顶好的胃口,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她侧头望向窗外。一排山毛榉的阴影下,宫人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生活。
这两天,预料中的大事并没有发生。原本应该被押到都城的反抗军领袖,因为路上出了点波折——据说是差点成功反抗逃跑,好不容易抓回来——时间有些耽搁了。所以,伽克森大概后天才会来都城,然后就会被推上刑场了。
不知道这一番小波折,是否也在拉尔斯的计划之中?
理娅心不在焉,眼神游移,扫到窗外一对路过的男女,忽然顿住了。
她这个新住处距离国王寝殿很远——故意为之的选择——但离医院很近,时常能看到患者走窗外的道路去求诊。
不过患者多是宫里的仆人和侍臣,就近取材。很少有位高权重者专门来这里,而不去依赖自己家养的治疗师。更何况,还是议会的大人物。
理娅露出古怪的表情,倾身上前,趴到窗边细细观察两位议员。
“妮莎,我的头一直在痛。”瘦长的男子抱怨道,“根本不是像厄拉说的那么难听,什么找借口逃避责任,你们开会我从来就没有缺席过,上次是真的去不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妮莎安慰梅洛,“我现在不就在陪你去医院吗。等他们开个证明出来,厄拉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他们走在公共的空间里,并没有谈论什么机密,但声音很小,理娅不得不集中精神,全靠敏锐的五感捕捉到只言片语。
“不过你最近也是的。怎么一下病倒了?之前还觉得你身体不错,有些小病小痛也都不当回事。结果你这次的毛病不但没痊愈,还越演越烈了。”
“唉,别提了,这段时间脑袋一直疼得要死,都不知道怎么搞的。见鬼,我也没撞到头啊。治疗师开的药物倒是能缓解头痛,但吃了就想睡觉,再也提不起任何精力做事。所以最近都待在家里休养,没怎么出来过。你能理解的吧?”
“当然了。你的症状听着很难受,还是好好休息为上。另外还有一些药物以外的方法……”
两人走得远了,微弱的声音渐渐不可闻。
理娅关上了窗户,独自面对寂静的居室,坐着发呆。
她知道自从审讯室事件,梅洛就身体不舒服,但居然到现在还没恢复?头痛还越来越厉害了?不会是跟他们那天施展的咒语有关吧。
编造记忆塞到别人的脑子里,果然还是产生副作用了吗……
理娅心神不宁,起身收拾碗盘。正好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她以为是仆人来收拾房间了,就过去开了门。
“……怎么又是你?”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薇薇安缩瑟一下,尽量稳住了自己的重心。
“王、王后,我知道您对我的印象不太好。”薇薇安努力解释,“但我已经认识到我之前的错误。而且……而且跟我刚入宫的时候不同,现在我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侍奉的人。”
这是想跟议会划清界限,投靠他们这个阵营了?
理娅抵着门框,面无表情。
“挺好的。恭喜你。不过我仍然不需要侍女。麻烦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她知道自己的表现不是很友善。但话又说回来,凭什么拉尔斯宁愿跟薇薇安说话,亲口授意薇薇安来她的身边,都不肯与她面对面交流?
混账,骗子,坏蛋,讨厌鬼。
理娅快把牙咬碎了。
薇薇安见她脸色难看,不敢说话,但也不去动弹,杵在那里像根木头一样,理娅看了心里更烦躁,伸手一指外面。
“慢走不送。”
“可是,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服侍您。”薇薇安鼓起勇气,苦苦恳求,“拜托您了,给我一次机会吧。如果能成为您的贴身侍女,我会感到无比的光荣,竭尽全力工作。反之我就……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理娅啧了一声,心想拉尔斯选的这个贴身侍女,选的真是好算计。
他知道她对这种柔弱少女硬不起心肠,再加上薇薇安目前的处境确实很艰难,急需一个稳定的职位在宫廷中生存下去,更容易触发她的同情心。
他就是靠这些心思把她吃得死死的。
狗男人。
“行吧,你可以服侍我,但是——”眼见薇薇安露出欣喜的神色,理娅强调道,“我不是那种轻易信任别人的类型。如果你想留在我身边,你必须要赢得我的信任。”
薇薇安立刻会意,“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帮您办妥。”
权贵贴身侍女不比普通的仆人,都是出身良好、知书达理的女子,职责接近助手和臣子,即便是做杂活也仅限主人的起居。
理娅自然不要这姑娘擦窗扫地,但也得给一点事情做。
薇薇安能为她做什么呢?
理娅一边琢磨,一边让人先进屋。
“对了,你今年多大岁数?”
“回王后,我十六。”
比她想象中大一点。理娅若有所思,“你和凯奥,是那种关系吗?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
小姑娘脸一红,“只……只是朋友关系……我很感激他的帮助。”
看来还没有明面上发展到那一步。也是,薇薇安对凯奥来说大概过于年轻了,不过他们之间的火花毋庸置疑,正式成为恋人是迟早的事情。
理娅摸摸下巴。
既然她的侍女是他的准恋人,那帮她问他一个问题,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凯奥是发誓不能把真正的计划透露给她,但可没说不能告诉薇薇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