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医生说根本来不及抢救,人在婚礼现场倒下时就已经彻底没气了,送到医院不可能发生奇迹。
交待完事宜,医护人员陆陆续续地离开。漫长的走廊尽头,是两道寥落身影。
“给妈办完葬礼以后,我们各过各的生活吧,就当从没认识过。”丛林站累了,迟缓地坐到冰凉的排椅上:“你也别再说血缘关系那回事了,就算你是我亲爸,我也不可能给你钱。”
高顺远坐到丛林身边:“我当初找永哥借钱,也是为了帮你妈还债啊。你忘了,我给她还过债的!”
“你只给我妈还过十万不到。”丛林冷冷说:“可你找永哥借的远远不止十万。”
高顺远竟毫无愧疚之意:“所以你更要帮我一次忙啊!欠的太多了,我现在手头紧,真的还不上!永哥死了,他那群兄弟更不肯放过我。那群人你今天也看到了,都是法盲,一个个提着刀子要取我的命,野蛮神经得很,跟他们讲不通道理!他们今天错手杀了你妈,明天还会派人来杀我!”
丛林忍无可忍:“高顺远,我其实觉得挺恶心的——我竟然是你这种人的女儿。”
“木木,你就看在我们父女一场的份上,帮一次忙。”高顺远讨好她:“等这次风波过了,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躲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保证不招惹你心烦。”
“我现在没空跟你讨论这些。”丛林厌恶地移开目光,不再看高顺远这张白净斯文又虚伪的脸:“那个叫秦放的人错手杀了我妈,我们应该想想怎么打官司才能让法官判他死刑或者无期徒刑。至于你,你欠永哥他们的债不还也是要走法律程序解决的,这是你和他们的事,我懒得管。”
高顺远“扑通”一下子跪到地上:“就帮我一次!就一次!木木,你不是跟黎总有关系么,你去找他,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会给你的!”
“我和他关系已经断了,要找你去找他。”丛林横了高顺远一眼:“你当初答应和我妈结婚,图的不就是我能给她钱?”
“你不能这样说啊,我好歹是你…”
“抱歉,我想安静一会儿。”
高顺远闭嘴了,灰溜溜地踱着步子走到长廊的另一端。昏黑光晕笼罩着人影,阴郁至极。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骤然增亮,是陌生号码来电。高顺远犹豫着接通电话:“喂,您哪位?”
电话那端是森冷的女声——“五百万,明天想办法把丛林带过来。”
“等等,”高顺远捂着手机,匆匆下楼:“不好意思,您到底是哪位?”
“我是沉语蓉,黎商岩的妻子。”女人幽幽说道:“你女儿插足了我的婚姻,既然你这个当父亲的不能好好管教她,那就只能由我亲自来教训她了。”
高顺远辩解:“黎太太,我真的不清楚丛林和您先生的事啊……”
“不用狡辩,我不打算针对你。”沉语蓉开门见山道:“一百万已经汇到你银行卡上了,明天想办法把丛林带到我指定的地址,剩下四百万会立即汇给你。”
“您想对她做什么?”高顺远慢慢地眯起眼,说话比刚才从容了许多:“她是我亲女儿,至少我得知道您要对她做什么。”
“呵,亲女儿。”沉语蓉嘲讽地笑道:“别装了,在利益诱惑面前,你是不会在乎她的。放心,我会留她性命,只不过是找了几个粗鄙的男人,明晚好好款待她这个不安分守己的骚.货。”
高顺远浑身一凛:“黎太太,我今天其实一直琢磨着不大对劲。虽然我欠永哥两百多万,但他人脉广,道上朋友多,绝对不至于因为我欠他的那点钱做不了手术,更何况他的病也不是什么癌症晚期,不至于死这么早。永哥的死,恐怕和您有关系吧?是您煽动他们来婚礼现场闹事的,对吗?”
“是又怎样?”沉语蓉索性坦言:“不妨告诉你,我原本的目的是让他们在闹事的时候趁乱把丛林给杀了。但那个叫秦放的怂货错手杀了丛琴娇,当场就反悔逃跑了,结果丛林倒是平安无事。你说,我这不只能换个法子教训她了么?”
“黎太太,您一定要对我女儿赶尽杀绝么?”高顺远眉目舒展,甚至隐隐含着笑意。
沉语蓉不耐烦:“高顺远,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是什么货色,我清楚的很。今天话就说到这儿,明天的时间和地址马上有人发送给你。想想事成以后那五百万,你最好给我照做——否则,别说是丛林的命,连你的命也不保。”
“您让我再考虑考虑。”高顺远早已拿定主意,在他听到五百万的那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通话结束。
高顺远查询了银行卡账户,嘴角的笑意立刻变得更明显。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好一久,高顺远才把手机收进口袋,又收敛了表情,回到楼上走廊。
*
农历腊月二十七,离过年没剩几天。
别家都在热热闹闹办喜事,唯独丛林和高顺远在办丧事。
溪城的荒郊墓地,冷清得只有冬风。湿软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从耳畔掠过,也从脸颊掠过。
按照溪城习俗,逝者生前最亲近的人需要守墓叁天叁夜。丛林这一整天滴水未进,枯木般杵在墓前,像是丢了魂。
高顺远今天表现得人模人样,先是装深情哭嚎鬼叫了一阵,接着又朝墓碑磕头赔罪。尽管做足了该做的架势,他也没好意思去吃口饭菜,只能陪着丛林一起不吃不喝,枯守在墓前。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荒郊野岭。
丛林此时的状态说不上是害怕,只是心头一直不安稳,随着夜渐深,心脏也跳动得愈来愈剧烈。
“木木,喝点水吧。”高顺远关心道:“吹了一整天的寒风,嗓子肯定不舒服。快喝点水润润嗓子,这保温瓶里水还是温热的。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伤心也不能成天不吃不喝啊,你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你……你是想让你妈在天上也放不下心吗?”
“我不喝。”丛林本能地保持着警惕。
眼看着快要到约定的时间,高顺远本想用药把丛林迷.晕再带走,可惜现在行不通了,只能用更暴力强硬的方式。
高顺远又和善地唤了声:“木木。”
“你想说什么?”丛林背脊一阵寒。
“我想说谢谢你。”高顺远走得越来越近,他那张斯文白净的脸在月色下泛着寒光,犹如被孤魂野鬼附身,可怖至极。
丛林彻底害怕了。她本以为在丛琴娇的坟前,但凡是高顺远还有半点良心,就不会对她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
到底是她低估了人性之恶。
“木木,帮爸爸一个忙。”高顺远微笑着,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注射器。他以前经常给自己注射药物,手法可谓娴熟。
“别过来。”丛林踉跄着后退:“你想要多少钱?我能给。”
“你能给?那也没有黎太太能给的多呀。”高顺远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木木,不管发生了什么,别怪爸爸,要怪就去怪黎太太。不对!应该怪你自己,谁让你勾引她男人!”
黎太太……
丛林质问:“昨天在婚礼上闹事的那帮人,是不是她指使的?”
“黎太太存心要布局害你,你是躲不掉的。”高顺远说:“我就算不为了钱,单单是为了我这条命,也必须听她的安排。所以你认命吧,这是报应。”
“不、不要…”丛林此刻越是想逃跑,双腿越是没办法发力,再加上一整天没吃没喝的缘故,才跑了几步眼前就开始冒金星。
“认命吧。”高顺远一反斯文常态,鹰隼般敏捷地抓住丛林,然后将她右边的衣袖唰地推上去。注射器的针尖朝着莹白的细皮嫩肉推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
高顺远给丛林注射的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烈性情.药。被注射之后的前十分钟,人身会如同被剥离骨头般酸软,别说是逃跑,连站立都站不稳。十分钟以后药效将会完全发挥,被注射的人会处于绝对失控状态,不仅不能控制身体动作,神志也会陷入混沌不清的境地。这药是沉语蓉派人交给高顺远的。
疼,刺骨的疼痛感迸发,继而蔓延。
丛林跌倒在地,像是坐在一团棉花上,地面和人身一样发软,软到不可思议。疼过一阵,浑身又开始灼烧,滚烫得快要爆裂。她大概能猜到沉语蓉想怎么报复她了。
“爸,我求你……”丛林咬着牙,不得不向高顺远低头:“求你看在妈的份上放过我,沉语蓉能给你多少钱,我也能给。”
“我昨天求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给?”高顺远冷笑,将瘫倒在地的女儿抱起来,大步走向远处的那片野地——那里藏着人。
寒风吹起枯萎荒草,纷纷飞簌在墓碑前。
墓下长眠着的女人,再也不可能知道这荒凉的土地上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