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当初是怨的。”小小的孩童挺直了脊背,眼神平静无波。
薄阅苦笑了一声。但也没解释。
当初威帝在位,嫉贤妒能、喜怒无常、暴戾恣睢,不少官员眨眼间就做错事而丢了性命,一家人活得提心吊胆。让他跟随温阮五叔去南野,为的就是保他一命。
薄昀出生的时候,薄晖的师傅温如云特地允许他回来看他母亲一次。因此,薄晖是认得薄昀的。他没有挣脱自己弟弟的手。
小小年纪的薄昀,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但一直没能见过。今天,看到对方和自己肖似的面孔,早就不怕生地拉住了对方的手。
他轻轻勾了勾对方的手指,“你是我的哥哥吗?”
天真无邪的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感受着他手中小小的手掌,薄晖心里瞬间柔软起来,他蹲下身,与小不点的视线齐平,“我是你的亲哥哥。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母亲~”昀儿喜悦地望向他最亲近的人,像是在炫耀,“我哥哥回来了。”
温阮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对,你哥哥回来了。”
晖儿去南野的这五年,成长得太快了。在五叔的悉心教导下,心智、谋略样样都不输于旁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也失去了同龄孩子的活泼和天真。之前,他回府的时候,她要去拉他的手,这孩子都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了。遵守礼乐法纪是好的,但不能太过刻板了。
“晖儿,你带弟弟去书房习字吧。我和你母亲说会儿话。”薄阅很放心薄晖。
薄阅今天叫温阮来,为的就是商量夺权。
现在,朝堂上,保皇派和改革派争权夺利、互不相让。保皇派以陈姓老臣和亲陈人员组成,如果要上位,他们是第一关拦路虎。改革派则隐隐以新晋的探花郎戚严为首。他出身于没落的世族,一身傲骨,是温如云的亲传弟子,却主张变法改革大兴朝礼乐尊卑的制度,提倡选贤举能。
薄阅早就不动声色地从陈方手中夺走了京都的军i权。他们需要的是时机,一个能够一击必中的时机。
而再过不久,是一年一度的立夏。在那天,每任帝王都要前往咸阳道亲自耕田种稻,以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咸阳道,路窄崎岖,山体多滑坡,易出事故,但睿帝,已经指明了陈奇和陈赟全程保护他。陈奇和陈赟都是陈家最近新出头的子弟。陈奇,虽然没有将才,但一身的鲁莽衷心,也让人小觑不得。而陈赟,则智多近妖了。
如若睿帝在咸阳道出了事情,追究起来,必定要牵连出一大派人马,到时候朝廷人心惶惶,必会四分五裂,说不得在外驻守的几大势力也会趁机内乱、兵戎相见,山河破碎。
温阮提出了妥协合作的策略,不如先“挟天子以令诸侯”。和薄阅不谋而合。
但睿帝并不年幼,手中还有一只自己的军队,此举未必行得通。
两人一时有些忧心忡忡。
薄晖本来出来是拿砚台的,但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议事。
小小年纪的孩子,却早就有了芝兰玉树的挺拔清俊样子,他施施然走到父母亲跟前,拿笔写下了八个大字:以利诱之、困杀京都。
薄阅和温阮脑海中的那根弦,突然闪动了一下。他们怎么没有想到。
陈睿当初不得威帝宠爱,智谋能力也屈居在五位弟弟之下。最受宠的五皇子陈秩,先帝取“秩”之意,便是属意他继承大统,可惜却早早被陈睿杀害。睿帝登基后,把其他四位兄弟全部打发到了穷远的地方,他们未必个个甘心,到时候许以重利,全部诱之入京,京都的军i权牢牢掌i握在薄阅手上,天子还未祭祀便死于京都,稍微运作一下,便是上天特此降下灾祸,以示警醒。四位诸侯在场,更是难逃此责。自相残杀最好。不然,就全部困杀京都。一劳永逸。
温阮和薄阅不约而同转头去看他们的儿子。
他才九岁,却已经能够谋划人心,却更懂得收敛锋芒。这样的孩子,是天生的帝王之才,绝对不能被埋没。
许是睿帝知道自己咸阳道一行凶险,特地在出发前夕,在大殿宴请所有臣工及其家眷。而在外驻守的四大诸侯也以祭祀先皇的由头回了宫。他还期望着凭借今晚收回薄阅手中的京都护卫之权。不然,生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日日夜夜不能安寝。
薄阅今晚特地带上了柏夫人。温阮照例没有给柏余烟好眼色。她霸道强势地拉住身边男人的衣袖,不许他和柏夫人有任何接触。而只要薄阅眼神一稍微落到柏夫人身上,她锋利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就会拧上去。
在场的臣工,看到温夫人的霸道强势样子,纷纷大笑不已。他们早知道薄长史家有一母老虎,事事钳制他,要不然睿帝在温夫人生辰那天赐下一个歌姬做妾,薄长史也不会感激得涕泗横流。
但那些深受家中姬妾之苦的正妻们,却恨毒了小妾之流。看到薄长史竟然带着妾室一同进宫,堂而皇之打温夫人的脸面,都忍不住抱不平。但温夫人霸道强势的样子,看起来却又不像吃亏的主。她们一时之间也迷惑了。
昭平向来都是不怕挑事的。她年轻的时候也是爱慕过薄阅的。但薄阅那时候式微落魄,哪里能让她屈就。
因此她想落落薄阅脸面,特地让柏夫人来大殿前为众人歌舞一番。温家虽然没落了,但始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温阮这人一向霸道不饶人,又偏爱以理服人,她是不敢招惹的。
哪怕柏余烟之前是歌姬,但她现在已为贵妾,哪里还会去做那些自降身份的事情。她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望向薄阅,希望他能够伸出援手。
温阮完全隔岸观火,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琼浆。但她时不时动作的手和薄长史痛苦的脸色,让人明白,他现在是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