湲水清浅,各种形状的鹅卵石在水底若隐若现,放眼四望,周围芩寂无人空旷荒芜。
梅月婵异常紧张,感觉光溜溜的东西在脚面突然触碰了一下,她忙低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正犹疑时,同样的感觉又从腿上一滑即逝。低头看时,一条红黑相间的蛇正蜿蜒而过,旁边更多条蛇正大摇大摆扭动着身体,朝她聚来。
梅月婵浑身发毛直竖,来不及惊呼拔腿就跑。徒然间,她发现自己已经被群蛇团团包围,已经无处可逃。目及之处遍是毛骨悚然疯狂游动的蛇身,近处的已经诡异的竖直身子,扬头吐着蛇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紧盯着自己,梅月婵倒吸一口冷气,尖叫一声,浑身一哆嗦,睁开了眼睛。
门外有脚步快速走近,门被打开,光一下涌进来,梅月婵有些睁不开眼。门口的影子像被光吞没。脚步声移向窗边,厚厚的墨绿色天鹅绒帘被缓缓拉开,晨光透过极浅的黄绿相间的碎花纱帘,有一种氤氲之美,光线柔软,静静落在她光滑紧翘的肩头。
梅月婵发现自己正面窗侧卧,浑身冷汗淋漓,忙把身上的薄毯子拉到颈间,盖住裸露的肩头,紧紧抓住不敢再松开。
“醒了?”
李青龙一脸轻松愉快,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一身笔直的军装,威武挺拔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李青龙本身气质冷峻深沉又不乏书生儒雅,今日如此穿戴,自有一种王者气势。
梅月婵从没看到李青龙穿军装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落在他棱角分明气质沉稳的脸上。欣喜的眼神里溢满了崇拜和爱慕。
“我连着三天都要开会,每天会回的很晚。不管再晚回来,我都会帮你上药。你这几天正好慢慢养伤。”
梅月婵敛目低眉,紧张地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让慕容琪带你看完医生后,把你送来这里。看不见够不着你的时候,我不放心。在这里我照顾你,方便些。”李青龙在床边坐下,轻轻拿过她抓着毯子的手,握紧了,目中含笑深情的凝视着她,低声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了,怕什么?”
梅月婵被他看的心慌,面颊一红躲开他的目光,拉他的手遮挡在脸上。
“你后背的伤,我昨天晚上帮你涂了药,医生说一天两次。你不是怕喝药吗?正好,医生这次开的药都是外敷的。”李青龙一向冷峻无波的面孔,在她面前却总是含着笑,眼底透着温柔。
李青龙拭了拭她满是汗水的额头。肌肤传来的温度让他松了口气。
“应该没事了。”说着,起身到外面拿回来一条毛巾,帮她擦拭脸上的冷汗:“我昨天晚上半夜回来,你不知道吗?睡醒就忘了。”
梅月婵听他提起,这才觉得脑海中对他半夜回来好似有点模糊的印象。他没开灯,帮她敷完药,拥她入眠。
梅月婵羞笑不语。
“这一觉睡的差不多,出点汗烧也退了。刚才做梦了?”
“嗯。我梦到很多蛇,快吓死我了。”
“有我呢!”李青龙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忙完这一段的事,我们就结婚,好吗?我一定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
“你安排就好了。”
“青橙的事办完,短暂的休整后,我就要上战场了,来去至少要好几个月,也许甚至一年半载。”
梅月婵听他这么一说,一时竟有些无语。李青龙以为自己的话吓到了她,笑问:“在想什么?”
“自从进了陆家的门,总觉得生活再也不似从前。这一路走来那么多的事非纷挠,颠簸流离。总想着有一天能安定下来,平平凡凡的生活。”说着,梅月婵低低地叹了口气,无奈又认命的样子望着李青龙:“你觉得什么是命?”
“害怕吗?”李青龙俯身怜爱地搂紧她。
怕,越是珍视的越是怕失去,越是心爱的越是怕远离。她怎能不怕,但是,那份牵挂深深吸引着她,爱有多深,无畏和坚强就有多深。既然选择了他,就会去爱他的所有。
梅月婵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等你。”
“我马上还要走,回来可能又是半夜了。我买了早点,在桌子上,记得吃。”
每天无数次的干呕,让她吃不下多少东西。对各种吃食都极为敏感呕吐更加剧烈,不吃又会觉得肚子饿。真的很难受。
一对云雀身形矫健,剪碎流光,落在路边高大的梧桐树上,细细梳理了一遍身上的羽毛,嘴里不忘互相发岀关心和问候。几片彩色的断羽,缓慢而无声的在空气悠然落下。
汽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离。梅月婵知道李青龙又去忙他的大事了。晚上,伤情慢慢好转的梅月婵却无论如何难以入眠,她心里牵挂的人还没有回来。直到雪亮的车灯一扫而过,汽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有人下车关门,然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直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她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看着夜色里她乌黑闪亮的眼睛,李青龙轻声问:“还没睡?”
“你还没回来,我睡不着。”
李青龙在她背后轻轻躺下,轻轻用力不失温存的握紧她柔软的手。他的眼神柔软明亮,含着汹涌,在她耳垂酥酥地说:“等我。”
一股冲鼻的血腥味,让梅月婵忍不住又一阵作呕。顾不上自己的难受,一边紧张地问。
“血?你受伤了?”
李青龙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解释道,不是我的,别担心。匆匆褪下军装,出去。哗哗的水声从厨房传来,很快,李青龙祼着上身甩着湿漉漉的手进了屋。拉下头顶绳子上的毛巾擦干手,重新在她旁边依偎下来。
“你真的没事吗?”梅月婵转过身,担心地望着李青龙布满血丝的双眼。
“别怕,没事的,真的不是我。”为了打消她心里的担忧,李青龙告诉她,清明到现在,“樱花”接触的人摸排的差不多了,今天晚上统一抓捕,有人反抗逃跑被迫交火。她出事那天,青橙已经被擒获,担心她的安危,才不得已直接带着青橙一同出现在蚂蟥场,不想却被魏敏稀里糊涂放跑。青橙一下子销声匿迹,得到消息的余党纷纷隐藏,损失不小。
长久以来的潜伏和最近日夜的奋战,总算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李青龙也为此感到高兴。
“现在除了“樱花”其他几个主力均已落网。能摧毁这个长久以来的毒瘤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当然,抓住恶名昭著的“樱花”,才算取得最终的胜利。”
为了不让梅月婵担心,李青龙轻描淡写的省去了很多细节,但梅月婵已经深深感觉到了其中的惊心动魄,从他疲惫不堪的晚归和浑身是血的惊险,体会到了其中的艰难。她深深的感觉到,这个男人宽厚肩膀下承载的绝不仅仅是风花雪月和光怪陆离,更有着不为人知的厚重磅礴的情怀和气节。这使她从内心深处对李青龙生出更加坚定的崇拜爱慕,但同时也多了一份抹不去的担忧和牵念。
“太危险了,你以后可千万小心。”
“好。”李青龙满足地笑了:“害怕吗?我的工作?”
“害怕。”梅月婵点头,老老实实地说:“我担心你的安全,但我也为你的理想和气节感到骄傲!人,总得有点儿别的骨气。”
“你是个传奇的女人!你经历的一切没有打倒你,注定会让你更加精彩。‘樱花’这个隐藏多年的毒瘤能被挖出,你功不可没。将来随时欢迎你加入我们。”
梅月婵惊喜地瞪大眼睛:“我?”
李青龙肯定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和信任。
李青龙要忙的事,又何止这一件。蚂蟥场的事动静很大,蔡世文更是紧咬不放。许多“青龙会”的兄弟都被他抓捕训问,遭受了严刑拷问之苦。
“青龙会”几年间明暗正邪,露的掖的,都要一一撸顺进行清算,该退的禁的撒的必须仔细权衡。李青龙打算,一步步引导帮中兄弟自食其力,等清算完所有的财产,在自己回归部队之前,彻底解散“青龙会”。给每个人发一部分安家费,安置好他们的去处。眼下,急侍解决的是蔡世文对“青龙会”假公济私的迫害报复。
蔡世文跷着二郎腿,往一个极讲究的白色瓷杯中加了一勺糖,轻轻搅动着,微热适度口味纯正的咖啡是他最近半年的新爱好。
看到李青龙亲自登门,蔡世文心里对他的来意已经猜到七八分。
“听说,你要解散‘青龙会’?”
“没错。”
“新帮主椅子还没坐热,为什么要解散?”
李青龙没有回答,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蔡世文一双狡猾的小眼睛在镜片透着精光,圆滑地笑了笑:“我这可不是花花世界,没有歌舞升平,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李青龙一脸正色开门见山地问:“严刑逼供,诱导威胁他人做伪证,我很好奇,你想干什么?”
“光天化日你们公开火拼,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蔡世文冠冕堂皇的拿着腔调。
李青龙情绪平稳话音不高,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你当时在场吗?谁告诉你火拼?有人谋财害命你不闻不问,有人为非作歹你视若无睹,我只是为了保命反抗而已,有错吗?”
“错与不错不是你说了算的?毕竟死了人,我得依法办事,缉拿凶手。”
“这样的话还是留着糊弄老白姓吧!李坤这一走,有些人的提成被断了,和那些瘾君子一样,会很难受吧?堂堂警务人员参与鸦片走私,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暗中勾结,不择手段嫁祸于人,这些外衣层层扒开,这个人会是怎样一副嘴脸?这些证据如果交到他的上面,一定会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你?”蔡世文收起了刚才的嚣张,警惕地盯着李青龙,试探道:“你在说什么?”
李青龙嘴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蔡世文抱着最后一线幻想,妄加抵赖:“简直是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
“你想要我就有,随时可以公布出来。”
“……”
李青龙走后,蔡世文忧心忡忡地揣起已经放凉的咖啡,再没有一丁点胃口,索性心不在焉地放回了桌子上。
马天明这时揣着半杯茶缓缓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脚刚进门就扬声道:“‘青龙会’要解散,我们得协助做好所有成员的安置工作。”
蔡世文心中正堵,不悦地瞥了马天明一眼,冷冷地反驳道:“这些八卦有意思吗?”说完,蔡世文想了一下,又感觉马天明这只老狐狸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井水不犯河水,平是见面连招呼都懒得打的人,突然开口谈论工作,让他有些匪夷所思。
“青龙会”解散的传闻,李青龙刚才谈话中已经证实,协助安置这件事自已为什么不知道?于是追问了一句:“协助做好安置工作?谁的命令?”
“上面的命令。”马天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李青龙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话语不冷不热不紧不慢。“‘青龙会’人员众多身份复杂,不能大意,另外我奉劝你,不要再针对李青龙。”
蔡世文扬眉挑目话中带刺:“怎么?摆明了袒护?”
“你知道前几天,我们接令要去保护的秘密人物是谁吗?”
蔡世文一脸不屑,话中带怒:“这两件事有关系吗?你别以为你立了功,就可以倚老卖老冲我这指手画脚。”
马天明看他点不透拔不明的样子,心里真觉得解气。也难怪,最近所有来自上面的命令,都是先到他这。马天明甚至锐利的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味道。他相信,一场改天换地的剧幕很快就要登场。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李青龙是军方的人,因为有任务在身,身份不便暴露。你如果再执迷不悟,不光吃不了兜也兜不了。”
蔡世文不觉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多马天明已经知道的消息他竟然还被人为的蒙在鼓里。半张的嘴好半天无法合拢,愣了一会儿,才转过神。而这时,马天明的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
蔡世文陷入一种疲惫的恍惚,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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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婵头晕昏重的症状很快有所好转,伤口引起的发热也得到控制。一天下午,李青龙抽空陪着她,一同去看望了小黑。
远山苍翠,河流己退潮,苍茫原野,风吹过,草浪翻滚,叠叠绿波此起彼伏,远远近近深深浅浅象无法归去的呜咽。
草丛中一堆潮湿的新土囤成的土丘格外醒目,周围大片的草都被砍光,只剩下齐刷刷的草根,使土丘显得隆重而悲壮。如同黄天厚土的伤口或疤痕。
几只蜻蜓扇着玲珑薄翼停驻在土丘上,很久,才又随风默默飞远。蝉聒嗓不休,鸟鸣啁啾掠过,蚂蚁悉悉索索忙不失迭,鸢尾花迎风巧笑。田畴交错,阡陌纵横,还有这么多小伙伴的陪伴,小黑应该会少一些孤独吧!
阳光西斜,原野沐浴着薄暮的光??,湿漉漉的气息让光阴也显得缓慢、悠长。浅淡的霞光照着浅紫色蕾丝小洋装的身影,映在梅月婵的侧脸,静谧而哀凉,平添了一份曲折动人的气质。往日里绵绵动人的眼睛被哀伤填满,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子,嘴唇轻抿,那个名字从此将深埋心底,与生命不离不弃。
“小黑,让我想到阿黄。它们都是对我最亲的,拿命来守护过我。”
回巢的鸟儿从近处掠过,飞入香樟树林,李青龙轻蹙的两道浓眉渐舒,收拢一度凝重的目光,脸上浮现了些温存的暖意,揽过梅月婵的肩头,轻轻将她圈进怀里:“走吧,天要黑了。改天想来我再陪你。”
梅月婵依偎在宽厚的怀里,双手搂紧他,像个孤单无依的孩子。
“一个个都离开了我,剩下我一个人。”
“你还有我。”
青梅决定了却红尘青灯相伴,端午过后,就陆续进山进行斋戒,这一次已经在山上住了一月有余,几天后就是她剃度的日子,从此一心向道,了断凡尘,回来的日子将会屈指可数。
梅月婵获救的当晚,二红在产婆的帮助下生下一名健康的女婴。王奎己死,自己也无家可归,暂时住在梅月婵石库门的家。担心自己会受王氏迫害,二红打算离开上海远走他乡。但是天下虽大,举目无亲,哪里才有她的避身之处?????把心里的苦楚告诉了回来看望她的梅月婵和魏敏。
“梅姐姐,对不起。我来给你报信,其实是想让你帮我。我真的怕他们抢走孩子把我卖了。原来就有丫鬟怀了老爷孩子,被王氏卖掉的。他是老爷,我们不敢反抗,也希望借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到头来,没一个人好命的。他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恶毒。”
二红说完,不由低低地长叹,一张大饼脸更加木然和迷茫。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难以预知。
梅月婵给她带了红糖和鸡蛋。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婴,不免心生惆怅,轻声问。
“现在好多地方在打仗,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兵荒马乱的,你要去哪?”
二红眉头拧成了川字,鼻梁两边的雀斑也越发黯淡,迷茫地叹了口气。她也渴望衣食无忧的生活,到头来仍然一无所有。跟了王奎那么久,连几身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可见王奎对她没有几分怜惜,无非借腹生子而已。幸亏及时逃走不然下场不堪设想。
梅月婵找出自己的衣服,在她身上一比又都显瘦。魏敏连连摆手:“我们俩应该差不多,我那时候也胖。回头我给她挑几件送来。”然后有遗憾的摇摇头:“老百姓最怕打仗,穷点苦点可以慢慢熬,一旦打仗,所有的全都没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连命都朝不保夕。一些有钱人现在都往国外跑,但是穷人家往哪里跑啊?”
梅月婵????倚床轻轻坐下来,语重心长道:“时局动荡天下不太平,哪里有安身之处呀。王奎即然已死,王氏一个人也不敢兴风作浪太过猖狂,找个地方挣点钱养活自己和孩子,总比你一个独身女人,抱个这么小的孩子四处逃命安全,遇到坏人或者人贩子,你和孩子都有危险。”
二红听听大家的劝说,觉得颇有道理,决定留下来。
梅月婵突然想到一个人,眼睛攸忽一亮突发奇想,重新打量了一下二红。虽然她长相平平,人也不算机灵至少心眼实成本份,年纪尚青,只要手脚勤快肯吃苦,日子也就差不了。
梅月婵暗自寻思着这桩子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于是微笑着款款道:“我开衣店的时候认识一个车夫,人很善良。他家是乡下的,妻子早逝没有孩子,他是个过来人,年龄是大点但知道心疼人,也没那么挑剔。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牵个线。”
“梅姐姐认识的人,不会有错。我就听你的。”
二红觉得这个办法倒很妥帖,当时就点头答应。梅月婵随后便去找到那个雨夜拉着她借钱的中年车夫。
头戴毡帽的中年车夫正赤脚低头坐在车子上,车把上搭着一件灰不灰、白不白的褂子。赤裸的上身被太阳晒成古铜色,闪闪发光,好似涂上了一层油。今天他的运气不好,到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连早饭钱也没有挣到。
晨光下,梅月婵纯白色蕾丝缀花的洋装,淡青色过膝长群,纯净利索又不失优雅得体。
许久没见,但中年车夫一眼就认出了她,明白了梅月婵的来意,从心底里溢出蜜来,红着脸连声道谢。
“无论事情成与否,像我这样的穷人家,没有人敢张嘴张罗亲事。”
梅月婵上车坐好,一脸笑容仿若徐徐春风:“走吧,我来给你开张。”
中年车夫憨厚的笑着,拉起车快乐的奔跑起来。随后到路边百货公司特意买了一个有着绿色吊坠的发簪送给二红,礼物虽不值钱,但这已经是他经济所能达到的极限。又给自己一年四季习惯赤裸的脚,买了一双黑色新布鞋。
两个人虽然初次见面,却彼此深有眼缘颇有好感。二红丝毫不计较他的年龄,绯红的双颊已经是最好的答复。中年车夫也不嫌弃二红有孩子,脸红脖子粗,扶着额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如果世上有一见钟情,四目相对眼神碰撞的那一刻彼此已经了然。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中年车夫已经在门口等着。黄包车里除了车夫的被子和一卷苇席,别无他物。梅月婵把装着坠儿和魏敏衣服的包袱递给车夫,一直把他们送到弄堂口。两个人决定回乡下,织桑种田过日子,二红抱着孩子坐进自己家的黄包车,面带笑容向梅月婵一再道谢挥手告别。
晨风中,二红脸上的笑容像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朴素茁壮,在梅月婵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直到车子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梅月婵才欣慰地叹了口气。生活实苦,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身旁早起的报童,迎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梅月婵扭头看时,那个八九岁的孩子,正用袖口拭去流出的鼻子,然后腻在自己衣服后襟的下摆,迎着晨风用浓重的鼻音迈力的喊着:头版头条,影星苿莉昨晚自杀,一代名伶无人收尸……
高高举在空中的报纸,在晨风中瑟瑟发抖,远看,象一只苍白伶仃??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