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得有点压抑。
明明家里的人比去年的多,烟花也是成捆成捆的往天上放,每个人都在笑着,闹着,心里却沉重得很。
沐雨落已经一个多星期没下过楼,送进房里的饭菜就那么几小口,连沐榕做她爱吃的家乡小菜也吸引不了她。
公司收了假,凌家父子都去上班,沐榕原是计划年后走的,看她小月子没坐完,改了行程。
到了正月十五的时候,沐雨落突然对正在给她揩头发上湿水的沐榕说:“你说这的正月十五哪有阳城的有趣?那个时候,整个城热闹得像滚开的水一般,每个人都笑着、吵着、忙着换民族服装去广场上赛装,比谁的服装漂亮,比谁的绣工好?那些绣在服饰上的花啊、草儿的,活灵活现,就像真的一样。”
她眼睛越过玻璃,看向云端之处,“你就是我第一次带你出去看赛装的时候,迷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线,每年都缠着要买回家学着绣。结果绣出来的鸟有长长的脚,绣出来的花不知收边,凌乱得就像打翻了的颜料。”
看着她浮出的笑容,沐榕也微微笑起来,“你那时把我绣的花样拿给外婆和姨妈她们看,全家人瞅着我那些的绣品笑得肚子抽疼。后来,我才知道,不管绣什么花啊,鱼啊、鸟儿什么的,都得先描样,只有描了样,跟着边走,自然就灵动了。等到我慢慢会绣了,却到高考的时候没时间弄了,到海城上大学的前一天,看着满箩筐的针线,我都发愁,怎么把它们带着出来?“她轻叹了一声,”如今我却走了不一样的路。”
“你那时信誓旦旦,要把这里的民族服饰跟流行元素结合起来,成为顶尖的服装设计师。”
沐榕笑容慢慢敛去,低低的道:“对不起,妈,我没做到。”
沐雨落转过脸瞧了她一眼,拍拍放在自己肩头沐榕的手,“这人生的路,谁都说不好到底会走去哪?如今大部分人从事的工作都是专业不对口的。你这个年纪,走错了还可以回头,重选一条路走。而我走错了,如果还继续固执,恐怕就会害了别人。”
“害了别人?”沐榕眼神疑惑,手指一下就紧张的屈曲回来,警觉的问:“妈,您是不是又想跟我凌叔离.......”
沐雨落沉默。
“是不是安娜跟您说什么了?”
沐雨落突然嗤笑,她这个嗤笑有点发冷,“幸好,你是我亲生的。”
莫名其妙钻出的这一句,让沐榕摸不到头脑,满腹疑云的瞧了她半天。担心她又任性妄为,有着别的想法,毁了自己的幸福,一天都惴惴不安的
等到晚上凌越回来的时候,沐榕赶紧把跟母亲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跟凌越说了。
凌越听到她说,沐雨落冒出了一句,沐榕是她亲生的话,身形顿了顿,微眯着眼睛,站在原地思忖。
他再次下来的时候,沐雨落穿戴整齐,捂着严实的口罩、帽子、围巾、厚厚的棉鞋。
颜星醒了,回到了碧水湾,可是看到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半个月都没开口说过一个字。易晟怕她憋病,推着她出来散步,遇到了下班的凌越。想着颜星在家里有自残的行为,沐雨落跟她交情好,凌越就把遇到颜星的事跟她说了,结果她就坐不住,非要去小区里陪下颜星。
她历来都是个只急别人不急自己的人!凌越拐弯抹角的问她跟沐榕呆在家里有没有做什么感兴趣的事?她微微笑着,伸手环着他腰肢,幽幽的说了句,“有时候,觉得你好辛苦。”她眼睛里浮出一层怜惜,还把脸放在他掌心蹭了蹭。
这是她从尸潭出来后,第一次主动抱他,主动示好,把他乐得一开心就答应了带她出来。接着又后悔了!沐雨落还在月子中,春寒料峭的,要是得了月子了病,就是他的过失了。
可女人已经穿戴整齐,精神焕发的等着出门。他只好换了件厚实宽大的风衣,又左三层右三层的把她全副武装,再裹到自己胸前,女人答应只溜达半小时后,才寻着易晟、颜星去。
出了门,女人好像更有了些生机,哼哼唧唧的说热,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求,看她真的是鼻尖都有小汗,又捱不住她的撒娇,只好放了她,由着她跑。她见到颜星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望着天籁的星辰发呆,头出不回的,跑了过去。
易晟一脸苦闷,就在颜星两三米范围内走来走进,他若是进了这个距离,颜星那挂满冰霜的眼睛就朝他一辗,他就不敢过去。这下,见到他们夫妇二人,就像是见到了救命菩萨,眼睛发着光的瞅着沐雨落。
沐雨落推着颜星,两个女人,走到个背风处,嘀嘀咕咕的说话。
半个小时放风时间到了,凌越去接女人,却见女人脸上少了些阴霾,还很主动就钻进了他风衣里。
而颜星也小声小气的叫易晟推她回家,还叫易晟明天替她约康复中心,她想试试自己的腿是不是真的不能走了?
此时,宁夏天还在治疗室里接受齐磊的催眠治疗。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需要看精神医生!
当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齐磊。
她很少主动开口问话,只是表情一怔。还是齐磊自动过来告诉她,他是最近从a市调来海城,还向她展示了他陈列在他专属医生办公室里大大小小的奖杯。
她就在他的眼睛面前发了病,整个人梭拉下滑,抖个不停。齐磊用了很多专业术语说服她,沉沉的说,“不如试试催眠,挖掘下你到底害怕什么?”
拳场的车爆炸,的确让她看到记忆里的一些碎片。晚上回到家里,摸着胸前的星星银饰,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在问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妈妈,如果我走失了,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看见那颗星星了吗?妈妈会像那颗星星一样站在最高处,照着你找到回家的路。”
那个女人语调很温柔很温柔,她的身上很香很甜,就像她时不时会买回家吃的香草冰激淋的味道。宁夏天心里明明知道女人很漂亮却又看不清她的脸,让她焦急得猛然醒转。
她回到爆炸的现场。这里陌生,没有梦里熟悉的味道。她侧身躲过心事重重的凌啸天从她身边走过,看着那一具具白布盖着的遗体从里面抬出来。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段里,她害怕得腿软地没法爬上车。
那个有着很温柔语气、很香甜味道的女人会不会在这一堆尸骨之中?
这是她第二次做治疗了,第一次的治疗刚刚开始,就听到护士说凌夫人醒转,呕吐得厉害,怕是什么术后反应,她急着去照顾。
早上她鼓足勇气打了电话给齐磊。可凌啸天整天跟着她,她没法甩开,只得晚上过来。
齐磊的心理诊室晚上是不开放的,然而,一听说她这半个月头疼得只能靠感冒药压着,答应晚上给她做个治疗。
这层楼没有病人,只有齐磊的两个助手,其实也用不着助手的,可能是齐磊担心她有所不便,叫了两个护士陪同。
小球“哐啷”一声,她随着齐磊的引导进入.......
......一个被相互推搡着的人踩成烂泥的生日蛋糕,殴打得惨叫的女人声音和一个蜷缩在墙角小声哭泣的小女孩......小女孩抽噎着悄悄跑出家门.......黑暗的楼道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叫着她的名字......两个甜筒冰激淋和一只小手在擦着小女孩的眼泪......她的冰激淋给了个满脸愁苦女人背上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睛很大很亮,看她走了一直在哭......另外一张笑眯眯的小脸凑了过来,胸前坠着个星星项链,“你的给了他,那我们就一起吃。”
那张脸在她眼前回旋,慢慢放大,她猛然醒转,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眼窝里湿漉漉的东西滚了出来。
他还是像记忆里一样伸着手擦了她的眼泪,另一只手把一支香草冰激淋递了过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沉稳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眼窝里掉了一串串的东西出来。
二十多年后,她们认出了彼此。
她伸出手臂,抱住男人,扑簌簌的眼泪,跟着滚了出来。
并不是完整的记忆,可他却是她五岁以前最美好的时光,那些深镌的记忆里有他陪着一起过的生日、有他买给的冰激淋,有他黑乎乎、脏兮兮的小手为她擦掉眼泪......
一直以为从她是个孤单的存在,然而,她并不是。
她的名字,叫“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