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难受,不曾告知。”祁炎道。
纪初桃“唔”了声,轻轻道:“最难受的,应该是大姐才对。”
雨夜尚不知尽头,好戏还未落幕。
承明殿,狂风吹得窗扇哐当作响。
“大殿下,先帝……请来了。”项宽浑身湿透,双手颤巍巍地奉上一个蒙着黄绸缎的托盘。
纪昭瑟缩在龙椅中,只见那托盘高高凸起一块,绸缎下似乎盖着个什么木牌。
一阵风吹开殿门灌入,将黄绸吹落在地,露出项宽手捧托盘中的黑檀色灵牌。又一阵惊雷劈下,牌位上“大殷穆宗昭皇帝之灵位”的字样清晰可见!
纪昭尖叫一声,惊恐万分地望着一袭夜色宫裙端坐的金钗女子——
她彻底疯魔了,竟是冒着大不韪之罪将父皇的牌位从太庙中拿了出来!
纪妧不曾看那牌位一眼,凉凉一笑:“很好,人既已来齐,便开始罢。”
说罢,她优雅起身,拖着曳地的长裙一步一步朝龙椅上的纪昭走去。
每靠近一步,纪昭的身子便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纪妧在纪昭面前站定,而后俯身,锐利的凤眸像是要刺进纪昭懦弱的内心深处,而后她伸手,探向纪昭的脖颈。
保养得当的指甲,微凉的指尖,才刚碰上纪昭的脖子,他便触电般一弹,嘶声哭喊道:“长姐!朕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皇帝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么?”
说着,纪妧凤眸一变,手指用力攥上纪昭的衣服,直接将他从龙椅上拽了下来。
纪昭被衣襟绞得面红耳赤,哭喊着“救驾”,纪妧不管不问,拽着他一路拖行,丢在先帝的牌位前,再按着他的肩轻轻一压,早吓软了双腿的纪昭便噗通一声跪下,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自始至终,纪妧脸上始终挂着优雅得体的笑意,睥睨众生,威仪无双。
她反手一个巴掌,直将纪昭的脸抽得偏向一边,聒噪的呼救声立即戛然而止。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大殿,可诸位禁军皆像是失聪了般,连眼也不敢抬一下。纪昭捂着渐渐红肿的脸颊,满脸不可置信和胆怯,吓得闭了声。
这是纪妧第一次打他,可那气势,简直比杀了他还要可怕!
纪妧接过秋女史递来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擦干净手,仿佛方才那一巴掌令她沾染上什么污秽的东西似的。
她从项宽手中取过先帝的牌位——不是双手捧着,而是像提什么不值钱的烂木板似的提在手中,朝龙椅走去。
她将先帝的牌位放在龙案上,稍稍调整角度摆正些。
纪妧的手指轻轻抚过灵牌的轮廓,眼神像是望到遥远的过去,凉凉道:“你不是整日都防着本宫篡权夺位么?今日便让你开开眼,若本宫真想弑君夺位……是怎样的场面!”
纪妧沉声命令:“都带上来!”
禁军立刻压着几十名暗卫入殿,纪昭立即认出来了:他们和那名大宫女一样,都是先帝留给他的死士。
而现在,这些死士的脖子上都架着森寒的刀刃。
“看好了!”纪妧捏住纪昭的脸颊,迫使他抬头看着他手下的死士,一字一顿道,“这才是……真正的谋、权、篡、位!”
一声令下,满殿血光。
纪妧当着纪昭和先帝牌位的面,将他们留下的死士、宫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纪昭崩溃地尖叫起来,抖得不成样子。
“懦夫!”纪妧轻蔑一嗤。
在纪昭惊愕哆嗦的目光中,她振袖旋身,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椅之上。
她手搭雕着真龙的扶手,抬首望着那尊静默的牌位,虚目道:“父皇曾是我这辈子最尊敬之人,他教我策略和治国经纬,让我享受与别的帝姬不同的权利与地位……可到头来,不过是利用本宫为他的儿子披荆斩棘,吸干了本宫的血,还想要本宫的命。”
“既然先帝煞费苦心,将所有人变作棋子扶植他儿子上位,本宫便偏不让他得逞。他想绝了本宫的子嗣,本宫就绝了他的种!”
纪妧漫不经心说着,抬手拂过身前案几上的牌位,而后目光一变,轻轻屈指一弹。
牌位仰面倒下,滚在案几上,发出可笑而又无能为力的哐当声。
你瞧,当初高山般不可逾越的狠辣帝王,如今也不过是块朽木,一推就倒。
她嗤笑起来,抬着下颌高傲道:“父皇,你可要看清楚,您的这个宝贝儿子,是如何被本该‘油尽灯枯’的弃子废掉的!”
第84章 结局(上) 可有记得……
纪初桃一晚上没有睡好, 梦中一会儿是儿时的纪昭笑吟吟地唤她:“三皇姐,来蹴鞠呀!”
一会儿是十六岁的纪昭披头散发,红着眼恨声道:“成大事者, 眼要高,心要狠……朕只是遵循父皇教导的帝王之道, 朕有什么错!”
“三皇姐, 朕再恶毒狠辣, 亦不曾真正害过你, 你怎么忍心?”
“三皇姐救朕!”
“……”
纪初桃猝然惊醒,天才刚蒙蒙亮。案几上一盏纱灯阑珊昏黄,镀亮枕边躺着的男人英挺的轮廓。
祁炎不知是刚醒还是没睡, 眼眸深沉清明,顺势侧身,伸手将喘息不定的纪初桃揽入怀中, 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怕, 我在。”
纪初桃记得去年此时,他们躬桑遇刺, 在山洞里时,祁炎亦是这般放低姿态安抚她, 轻轻道:“殿下不怕,臣在这。”
纪初桃含混地“唔”了声,往祁炎怀里拱了拱,睡后的声音显得柔软乖巧, “祁炎, 你一直守着没走?”
祁炎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心,不放心道:“你做噩梦了,一直皱着眉头。”
感受温暖有力的指腹抚过眉心, 纪初桃眨了眨眼睫道:“我梦见皇帝了。”
祁炎默然,半晌,醇厚且极具信服力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我曾与北燕正面交锋,对方兵力胜于我两倍,不得已派出一支两千人的小队前去诱敌,自己则率兵迂回偷袭北燕主城。但那日途遇大雪,攻城必会延时,唯有放弃偷袭回援,才会救下那两千精兵……”
选择继续袭营还是回援己方,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纪初桃听得入了神,跟着紧张起来:“然后呢?”
“我选择了继续袭城,北燕大败,可那两千将士也尽数战殁。”
祁炎的嗓音沉了些许,告诉纪初桃,“首尾难以两全,选择最于大局有利的那个,问心无愧即可。”
纪初桃知道,祁炎是在借自己的实例安慰她,不必为舍弃了纪昭而自责。
毕竟,纪昭一边说着与她感情甚笃,一边将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不是怕这个。”纪初桃低声道,“我有些担心大姐。她被父皇亲手下了那样的毒,遭遇如此背叛,我怕她拉着皇帝玉石俱焚……”
“放心,若她真存了这样的心思,自有人会阻拦。”祁炎语气淡淡的,比起纪妧的生死,他更在乎怀中之人。
将她搂得更紧些,身子贴着身子,低声道:“再睡会儿。”
三月的天气,虽连日大雨,气温却是有所回升,贴这么紧有些热了。
纪初桃小幅度动了动,良久,细声细语:“本宫睡不着了。”
祁炎不语,硬实的大手顺着她玲珑有致的腰线上移,抚过颈项,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颌。
帐纱朦胧,纪初桃抬起眼来,撞进一汪暗潮汹涌的眼波中。
纪初桃心中猝然一跳,察觉到了危险之意。
“殿下整日胡思乱想,何时看看眼前人?”祁炎的语气明显不满。
他已有好一阵不曾碰过她了,正是忍得辛苦之际,当即哑声道,“既是睡不着,不妨做些有意思的事。”
炙热的吻说来就来,一点情面也不给。
所谓的“有意思的事”,纪初桃有幸领教过两次。虽说祁炎已是极力忍耐迁就了,可每次还是折腾得够呛,非得躺上一日方能稍缓……
即便纪初桃没有经验,也知他比普通男人要更那个些。
祁炎很快动了情,吻得明显急切凶狠了些,换了个姿势撑在榻上,手也有些不老实。纪初桃承受不住了,不免有些害怕,忙抵着他的胸膛躲开了些,气喘吁吁道:“睡了睡了,本宫这就睡了!”
“等会儿再睡,嗯?”被撩起了燥热,祁炎显然不打算这么快放过她。
“不要。”纪初桃嘴唇红润,蹙眉嘀咕,“你说的‘等会儿’,定是老长的时辰。”
含糊细碎的小抱怨,还是被祁炎听见了。
他低哑一笑,诚实道:“顾及殿下是初尝,我已然很克制。”
纪初桃没了脾气,也顾不得难受了,忙离他火炉似的身子远些,转过身羞赧道:“谁要和你讨论这些?还未成亲呢,总做这些是不对的。”
身后传来被褥掀动的声音,男人硬朗的身形很快贴了过来,继续揽着她哄:“已经赐婚了。”
“赐婚也不行,成婚才算!”
纪初桃心想,她才不要大着肚子出嫁,多不好看!
“卿卿……”动作窸窣,声音喑哑了些。
“不行就是不行!”纪初桃难得硬气了一回,软声软语认真道,“再这样,就不要你上榻了!”
“嗯……”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满至极的闷哼。
纪初桃背脊都绷紧了,唯恐祁炎不管不顾地压过来。她根本无法抵抗祁炎的强势……
但等了许久,祁炎并未勉强,只是宠溺顺从地圈着她的细腰,将鼻尖埋在她的颈窝深嗅。
半晌,勉强安静下来。
……
祁炎预料得不错,即便纪妧想自坠深渊,也会有人出手阻拦。
这几日,纪妧并未登临早朝,少年天子亦长期缺席,百官一时议论纷纷。
长信宫中,纪妧对褚珩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
身姿卓然若仙的儒臣拢袖长躬,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纪妧,眼中诸多情绪交织,问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龙椅之上的位置,殿下是要另立……”
他顿了顿,垂眸道:“……还是自立?”
聪明人就是这般麻烦,纪妧眸色一变,冷然道:“褚爱卿,就凭你这一句话,本宫便可杀了你。”
褚珩没有丝毫惧意,他似乎永远如此平静,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志。可若纪妧仔细看来,便会发现他喉结几番滚动,像是平展的湖面下极力压抑着暗流。
许久,他问:“殿下怎么了?”
纪妧轻笑。公正无私的左相褚大人,当堂问的竟然不是“陛下怎么了”,而是“殿下怎么了”……好像他们之间多深的交情似的,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