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炎用低沉醇厚的嗓音叙说着这枚哨子的含义。
而听到“送心仪的姑娘”这句时,纪初桃心跳加速,内敛的笑意荡开在眼底。
祁炎的表白总是这般强势直接,不加丝毫掩饰,不给人回避的时机,令人心慌意乱。
尽管心里已有了猜测,但纪初桃仍是确认答案似的,仰着头问他:“哪儿来的?”
“我做的。”祁炎抬手抵着鼻尖,遮住唇畔的笑意,清了清嗓子方道,“第一次做,手艺不好,殿下多担待。”
纪初桃心中暖流涌起,涨得胸腔满满当当的,小声道:“我觉得挺好。”
她含着笑垂下眼睑,带着满腔温暖柔情,将骨哨含在娇艳的唇间一吹——
声音不似竹哨那般尖利刺耳,而是清透悠长的,可以传得很远,让人想起九天之上的鹰啼,想起苍茫兀立的关山,或是斜阳笼罩下的黄沙万里。
纪初桃莫名觉得,这骨哨声与祁炎十分契合,吹响哨子的时候,就像是祁炎在耳畔低喃。
微热的风从窗外灌入,撩动两人的发丝和衣袍。
祁炎望着唇抿骨哨的娇贵少女,忽然问道:“殿下可知,吹响骨哨意味着什么?”
纪初桃懵懂地看着他。
祁炎俯身,嗓音明显低沉,轻声道:“在漠北,若姑娘吹响心上人赠送的骨哨,鹰落苍山,那男子便会上门娶她为妻。”
闻言,纪初桃脸一热,不留神岔了气,紊乱的呼吸在骨哨中拖出波浪般颤抖的尾音。
祁炎长眉一扬,手背抵着鼻尖闷笑起来。
但很快,一声更清脆而悠长的哨声响起,“呜呜”拉长着轻快的音调。
纪初桃明知吹响骨哨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微红着耳尖,对着祁炎吹响了它,玲珑的杏眼中映着初夏的暖光,有着极其通透的温柔坚定。
祁炎不自觉顿了笑意,幽黑张扬的眸中映着纪初桃小小的身影,心中像是被柔软的羽毛划过,没忍住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唔!”纪初桃低呼时,骨哨从唇上滑下,落回凹凸的锁骨处。
她的额头撞在祁炎厚实坚硬的胸膛上,有点疼,有点麻,然而深吸一口气,却连空气都是甜的。
祁炎胸腔震颤,心跳撞击着纪初桃的耳膜,强势宣告:“吹响了骨哨,便不能再悔婚了。”
纪初桃没说话,只是踮脚环住他的脖子,无声回应。
她认命了,既是“天作之合”,一切皆命中注定,如此也很不错。
桌上精致的茶点还未来得及品尝,二人便已经尝尽了甜蜜的滋味。狭小的厢房不足以安放两颗躁动的心,用了许久,祁炎在她耳畔提议:“出去逛逛?”
纪初桃埋在他怀中,用力点点头。
穿过热闹依旧的十字街,玄真观前的柿子树蔚然一片,深绿的叶片中挤满了淡黄的小花,已然预示着今年秋后果实累累的盛况。
观前僻静,纪初桃便让侍从远远地跟着,自己独自和祁炎走过那段洒满了柿子花的绿荫夹道。
和祁炎在一起,她永远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天空澄澈,浮云懒散,青色的屋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纪初桃踏着柿子花前行,见祁炎落后一步,她想了想,便转身倒退着走路,望着祁炎道:“是不是以后只要听到本宫的哨声,你就会出现眼前?”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骨哨。
祁炎负手漫步,肩头落着被叶缝切割得斑驳的阳光,眸中光影交错,纵容地看着面前绯衣艳丽的少女,沉而认真地“嗯”了声。
就像猎隼守护着主子,他也会守护着纪初桃。
纪初桃荡开明媚的笑意,将骨哨从衣襟中拉了出来,搁在唇上轻轻吹响。
祁炎露出张扬而偏爱的笑,配合纪初桃的哨声,加快一步靠拢她。
纪初桃弯着眼眸,犹不满足,于是祁炎又加快一步,与她比肩,借着袖袍的遮掩,勾住她的尾指轻轻揉捻。
行至视野看不见的拐角处时,祁炎忽的侧首倾身,身体力行地堵住了那轻快的哨声。
于是,骨哨拖出一条微颤的尾音,戛然而止。
……
月夜暑气消散,虫鸣寥寥。
廊下,宫人执着纱网,正在驱赶灯笼四周的飞蛾。
纪初桃沐浴过后,浑身清爽地回到寝殿,挽竹已铺好了玉簟和薄被,迎上前来替她宽衣。
不经意间瞧见了纪初桃脖颈上的细绳吊坠,挽竹“咦”了声,问道:“殿下何时多了个坠子?”
纪初桃墨发披散,脸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湿润浅红,不动声色地将骨哨藏入单薄的衣襟中遮掩住,抿唇笑道:“本宫的首饰数不胜数,还要一一向你报备不成?”
挽竹知道纪初桃今日出去过,转念间也猜到了些端倪。只是主子脸皮薄,她便也识趣地不戳破,清脆一笑:“是奴婢多嘴啦,殿下戴着开心就好。”
说罢,扶着只穿着轻透里衣的纪初桃上榻,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幔,便福礼告退。
夏夜难以入睡,白天与祁炎经历的种种又浮上心间,有种无法言喻的回甘。
她不知翻来覆去笑了几回,侧躺着时,锁骨处的骨哨滑落颈侧,微凉的触感。
福至心灵般,纪初桃突发奇想:祁炎说姑娘吹响骨哨,心仪的少年便会上门娶她,而他听到了哨声,就会出现在她身旁……
若是此时吹响骨哨,祁炎会来么?
明知这个想法任性而又荒诞,纪初桃仍是带着一丝希冀,被蛊惑般将骨哨置于唇间,闭上眼轻轻吹了声。
因为怕值夜侍从听见,有些束手束脚,第一声并不响亮。没有听到回应,纪初桃又深吸一口气——
清透悠长的骨哨声回荡在静谧的寝殿中。
仿佛有所照应似的,吱呀一声门开,轻快的脚步声靠近。
不会真的来了罢?!
纪初桃心中一喜,倏地睁眼坐起,撩开纱帐望去,看到的却是宫婢拂铃的身影,眼中的欣喜霎时凝固,化作点点失落。
拂铃谨慎,尽职尽责道:“殿下,奴婢方才听到殿中有奇怪的动静,您没事罢?”
也是,祁炎此时应该在他自己的府邸中,怎么可能听到几里外的哨音呢?
想到此,纪初桃放下帐帘,暗中嘲笑自己方才的小孩子气,低声道:“没事,本宫吹着哨子玩呢。你退下罢!”
拂铃确认她真的无事,又仔细添了新的茶水,这才躬身退下,掩上房门。
纪初桃倒回枕头上,百无聊赖地蹬了蹬双腿,翻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正闭目间,又听见窗扇被开合的细微声响,接着极沉极轻的脚步声靠近。
纪初桃以为是拂铃去而复返,便闷闷道:“今夜无需服侍,你去睡吧。”
来人没有说话,行至榻前站定,高大的影子投在帐纱上,是无比熟悉的轮廓。
纪初桃几乎立即睁开眼,望着纱帐外站立的那道身形,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殿下睡着了?”带着笑意的嗓音传来,做出遗憾的样子,“那真是可惜,臣就不打扰殿下安寝了。”
没有错!真的是他来了!
“祁炎!”纪初桃一把撩开纱帐,又怕惊扰耳力灵敏的拂铃,生生咬住嘴唇。
她太惊喜了,反应过来时已光着脚下榻,一副想扑入祁炎怀中,又怕丢脸失仪的模样,仰着头看他:“你怎么进来的?”
祁炎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他素来是狂放不羁的,牵着纪初桃的手将她引回榻上,按着她坐下,方道:“逾墙。”
纪初桃从小在宫规的教导下长大,举止力求端雅,还是第一次听人将“逾墙”之举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顿时噗的一声失笑。
“然后呢?”她眼里泛着细碎的光,像是万千星子揉碎在这一汪水波中。
“藏在树上。”祁炎道。
好歹在府中生活了数月,潜入进来并不算难事,只是要避开那个碍眼的弓箭手侍卫,花费了些许时刻。
烛火昏黄,将祁炎的侧颜轮廓照得英俊而又落拓。他坐在榻沿,视线掠过纪初桃轻薄里衣下玲珑起伏的曲线,目光深沉了些许,问道:“殿下知道臣藏在树上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纪初桃摇了摇头。
祁炎大多时候心思极深,他想什么,自己很难猜准的。
祁炎唇畔扬起一个浅而微痞的弧度,凑上前轻声道:“我在想,殿下怎么还不吹哨。”
纪初桃一怔。
所以,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哨声将他引来,而是他早就潜入了府中,恰巧听到了哨声而已。
“你也在思念本宫,所以辗转难眠么?”纪初桃带着些许小得意,问道。
祁炎准确地抓到了关键字,反问:“殿下为何要说‘也’?”
纪初桃佯装正色:“你先回答。”
祁炎扬了扬眉,道:“是。”
于是纪初桃如愿以偿地笑了起来,捞起绣枕挡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那甜蜜的笑意能感染似的,祁炎也跟着愉悦起来,想起自己手里藏着的东西,便朝纪初桃道:“送殿下个东西。”
还有礼物么?
纪初桃将绣枕抱在怀中,跪坐榻上,前倾身子期许道:“什么?”
祁炎将轻握的拳头递在纪初桃面前,手心朝上,打开手掌,一只幽绿的萤火虫晃晃荡荡地飘飞起来。
“流萤!”纪初桃喜欢这种会发光的小生灵,像是坠入人间的幽幽星辰。
以往她翻看前人诗作,不少描写女子执着团扇,于夏夜在花园中扑流萤的句子,心向往之。只是宫中干净肃穆,仿佛连萤火虫也飞不进来,年复一年也见不着几只。
幽绿的微光一闪一闪,烛光下不甚明显,纪初桃便急切道:“祁炎,快将灯灭了。”
祁炎依言照做,挥袖灭了床边案几上搁着的灯盏。
黑暗中,萤火虫的光芒越发美丽清幽,飘飘荡荡的,如萤石夜光。唯恐它跑了,纪初桃放下床帐,又将祁炎也一同拉入榻中,两人一起缩在榻尾看纱帐内的萤光浮现。
夜朦胧而静谧,世界仿佛盈缩在方寸之间,唯有肩并着肩,膝抵着膝,静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感受到祁炎身形的僵硬,纪初桃总算将视线从飘飞的流萤身上挪开,侧首道:“你怎么这般硬?”
她并未意识到这话有何歧义,猝然对上祁炎幽暗的眼睛,心跳一紧,乱了节拍。
他没有看流萤,而是在看她,眸中蕴着沉沉光泽,似隐忍,又似放纵。
良久,祁炎微哑的嗓音传来:“没有脱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