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梅树好似能听懂人语,钱梦秋话音甫落,一片花瓣便飘飘荡荡从枝头脱离,她像见了什么龙肝凤髓一般,立刻跪倒在地,膝行着上前捧起那花瓣,恭恭敬敬叩一个头,才躬身退了下去。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枝摇花动,树上那无数发着光的花苞中,开始“簌簌”地抖落银白细粉,它们被一股无名的气流裹挟,聚集重塑,一点点、一滴滴,一个女子的影像慢慢出现在桂圆眼前,而原本长着梅树的地方,则只剩下一片虚无。
此人素衣青裳、冰肌玉骨,正是昨日幻境中的花妖绿萼。
不同于上次那般寄存于花枝中,只能依靠幻境现身,直接脱身于本体的她显然更为强大。
桂圆胸口陡然感到一股压力,耳内“嗡嗡”鸣叫起来,脸上的毫毛疯长,竟是不由自主妖化了。
这是弱小妖族面对强大力量时出于生理自保的反应,跟随大人行走这么久,她只在大人第一次做法时这样过这个妖怪,到底有多厉害?
看出她的害怕,绿萼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她收起威压,桂圆终于得以喘息,“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开始自然可以,可是法门难得,这般贸然传授,若是你学会了功法,治好了寒毒,却转身逃跑、背信弃义,我当如何?”
绿萼摆明了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桂圆咬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胆怯。
“那你想要什么?”
“喀喀”……
几乎是瞬间,那头骨空洞的眼眶里飞快长出一枝花芽,绿萼摘下,递到桂圆眼前。
“——我要你的阴气。”
“不多,只要一点。能够维持这花苞开放便可。”
“只需要把它插在你的心口,我就会传你功法。你多余的阴气有了去处,我也不必一直杀人取食。”
从来只听说过花木嫁接,绿萼却是直接将人体用作砧木,桂圆不能不悚然。
“可是事情都是你说了算,若是我听了你的话,将花枝插在身上,你却过河拆桥、背信弃义,我又当如何?”
“呵”
自从她们见面起,绿萼便一直以端素贞静示人,此刻却突然轻笑起来,桂圆不由得后退半步,就见地上突然乍起无数藤蔓,枝盘叶错,瞬息间在她周围盘结成一个囚牢,将她锁的密不透风。
绿萼缓缓走近,花枝尖锐的顶端似乎闪烁起刀剑的凉薄。
“你不会以为来了我的地盘,还有安然走出去的可能吧?”
“你!”每一根藤蔓都有小臂粗细,桂圆挣脱无用,只能恶狠狠地瞪向绿萼,“你果然是在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的的确确曾被道士欺骗过,也是在真心为你着想,”绿萼像只捉到老鼠的猫儿,绕着木笼徐徐信步,“你放心,妖族不比人类,玩不来那套尔虞我诈。我不会杀你,也会如约带你修行,你不要做无谓挣扎,也好少受些苦。”她已经观察过,桂圆身体里的阴气就像一个不会枯竭的水库,只要她能为自己所用,这次的满月自己必定能冲破禁锢不说,对以后的修行也是极大的裨益。
杀死行独子那个伪君子指日可待。
绿萼挥手,桂圆胸口的衣物便好似被利刃划过,“嘶”地破开一道大口,露出心头脆弱娇嫩的白肉。
藤蔓又开始运动起来,左脚、右脚、左手、右手,桂圆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原地,钳制上肢的锁链不断后移,她的身体几乎被折成两半。
毫无遮挡的心口就这般暴露在绿萼面前。
花枝开始飘浮起来,如同上满了劲的箭矢,飞速射向那最为单薄之处。
桂圆闭紧双眼。
“铛”——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纸兔倏忽从桂圆衣袖中飞出,在空中重新展开成一纸黄历,如同一面金盾般将花箭挡下。
“螳臂当车。”绿萼明显并不意外,她衣袖翩飞,花箭飞速旋转起来,金盾的力量有限,两兵相接之处逐渐形成一粒墨点大小的圆洞。
金盾眼看就要被破防了。
突然,凛冽寒气飞逸,那黑洞被寒芒撕破,裂成一道巨缝,青年峨冠道袍,飞身而出——原来那纸兔上早已种下道士一缕神识,危难之际,由纸兔先行抵挡,若是纸兔破损,道士便会神行而至,救兔妖于水火。
草广镇上遍布绿萼眼线,衍虚不知她深浅,桂圆又自告奋勇,未免打草惊蛇,他们只好出此下策。
“大人!”见他出场,兔妖喜极而呼,衍虚未做回应,左手剑出如雷,直指花妖眉心,右手则解下外袍,抛至兔妖头顶。随着道袍落下,那些藤蔓不断萎缩,直至缩进地底,再无影踪。
终于恢复了自由,桂圆披上大人白袍,焦急关注战况。
道家功夫本就专攻精怪,衍虚更是天生叁昧神火,两样神通俱是花妖天敌,绿萼初时不意,受了一击,之后更是节节败退,狠龇连连,但凡剑吻之处,浓绿血液喷涌,枯木原身尽现,好不凄惨。
衍虚显然无意恋战,他剑眉紧蹙,于空中掐动指诀,雌剑悬于眼前,一生二,二生四,剑鸣不绝,他的身后很快变出无数剑影,它们“嗡嗡”作响,只听道士沉沉一声“去”,万千利剑立时刺向绿萼,只攻手脚肌腱,将她死死钉在地面,比起桂圆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哪怕是如此,她也依然没有放弃,失了优雅,绿萼终于露出凶残本性。
“青鸾!你同行独子那老道是什么关系!”她已经完全不能维持原本凝脂般的皮肤,尖利的森牙探出渗血唇边,花妖的本貌令人怛然。
此妖认识师傅传下的雌剑青鸾,看来果然是花枝的主人。师傅临走前留下花枝,应当是算得余孽,令自己前来清除。
若是往常,衍虚也许有心解其困惑,但今日,自见到桂圆狼狈模样,衍虚不知为何,心头火旺盛,丹田之气暴跳,毫无行善欲望。
他祭出雄剑金乌,横剑绿萼脖前,“阴功法诀为何。”
若说绿萼认出青鸾时可称气急,那等她见到金乌,更是暴怒,只听她尖啸一声,竟是硬生生带着那些剑刃直立而起,“为什么雌雄剑会在你身上!行独子在哪里!!”
她方才无心拼死,看着受伤惨重,实为有意保存实力。这一怒,却是地动山摇,只听得吱吱怪响,马府的梅树纷纷破土而出,沿着泥土疾行至她身边,如同朝圣的僧侣一般,一棵迭一棵,将花妖堆迭的有如山高。
将满未满的圆月下,披头散发的妖物俯视着二人,锐利的嗓音从高空逐字压下——
“欺骗我的人”
“都、该、死!”
粗壮的根系从深壤中高高抬起,挟劈山之力砸向它阴影掩盖的地面。
“桂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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