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霸天书 > 综合其它 > 诺拉与魔鬼 > 第97章 樱花的少女.冬之篇
  现场的气氛严肃而尴尬,我把躲在眼睛里的喵喵放了出来。
  “喵喵,带你的三郎弟弟去后院玩一会儿。”
  喵喵撅着嘴,她显然是有些不情愿,但在我的再次要求下,也只好有些委屈地嘟囔了一声“龙”。然后被调皮的三郎拖拽着胳膊,两人一起离开了前院。
  黄英和樱宁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风声中,有新的银杏叶随风飘落。
  “我知道你要跟我谈什么,樱宁。”
  黄英说着慢慢地抿起嘴唇,我注意到她那沾着泥土的双手也握紧成拳了,这让我不禁担心:眼前的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准备大打出手了。
  但最终,面对樱宁,黄英那紧握着的拳头还是松开了。
  她整个身子像是失去了牵引的木偶,一点点瘫坐在了地上。黄英的双手叠在一起,恭恭敬敬地向着樱宁跪拜着行礼。我注意到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请你……无论如何,放过三郎……”
  放、放过三郎?
  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放过三郎”这个请求是什么意思?
  “我要是放过了他,就是害死了你。”
  ……樱宁的回应让我更加的云里雾里了,放过三郎就是害死了黄英,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逻辑啊?
  “生死是天道,黄英……”
  樱宁慢吞吞地蹲了下来,她的手轻抚着黄英的背,原本那严厉而强硬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你不应该去逆天而行。”
  ……完全不知道她们俩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但是恍惚间,我又好像有点儿能听明白了。
  五十多年前,为了响应“上山下乡”的时代号召,一个初中生来到了仙湖村,借住在了山上的狐仙庙里。他白天去山下的农地里和村民们一起参与耕作,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太阳快落山了便和同伴向山上折返,回到庙里休息。
  也就在那一年的秋天,那个少年从一头野猪的嘴里救下了一株硕大异常的菊花。他将那多根茎已经被从土里刨出,被野猪啃食的残破缺损的菊花带回到了庙里,重在狐仙庙前院的苗圃之中,悉心照料。很快,那朵菊花就恢复了生机。
  而那朵菊花,正是黄英;救下菊花的少年,便是马子才。
  这便是黄英和马子才相遇相识的故事。
  虽然这故事并没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尾。
  “马子才去世后,你就失踪了,香玉担心你可能想不开,但我知道,你不会寻死的,因为……你知道自己身上还背负着更重要的任务。”樱宁抚摸着黄英背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依旧趴在地上的黄英,用一种加重了的深沉语气,一字一顿地念道:“你要复活马子才……你要用你的修行来违逆天道。”
  黄英的身子已经停止了颤抖,她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对于樱宁所说的一切,她既没有否认,也不去承认,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黄英,其实我没有资格责备你,因为你做的一切,我也做了。”
  这么说着,樱宁慢吞吞地转过脸来,看向了我。直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樱宁一定要我留下,并表示这一话题和我有关了。
  “但我没有退路黄英,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退路……”樱宁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垂下双臂,仰起头,露出那白皙光洁的脖颈。有几片银杏树叶恰好落尽了她的衣领中,她也并不在意,只是望着头顶那片澄澈似水的天空,“而你不同,黄英,你还有重来的机会,不要再去想着复活马子才了。过了那么多年,他肯定已经重新投胎了,你留着三郎,只会最终耗尽你的修行。不管你付出再多,马子才他都回不来了你明白嘛!”
  “这都是你们的责任……”一直都没说话的黄英总算是开口了,她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的泪痕,粘附着地上的尘土,变得脏兮兮的。而在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我看到的,是一种积郁着愤怒、仇恨、痛苦、悲伤的情感,“要不是你和王子服合伙骗我!子才早就回到我的身边了!他早就已经回来了!”
  狂风骤起,原本已被扫成一堆的落叶重又呼啸着飞舞了起来。
  黄英身上的那条时尚的秋裙被狂风扯碎,但也就在同一时刻,一件橘黄色的汉服就披在了她的身上。原本那蓬松的短发也在瞬间变长,黄英在那一刻出落成一位古典少女的形象、
  “你把子才还给我啊!”
  黄英咆哮着朝樱宁扑了过来,金黄色的落叶如蝴蝶般围绕着她飞舞转动着。
  面对气势汹汹向自己袭来的黄英,樱宁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她只是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意地抬起手来。樱宁的掌心发出浅红色的光芒,原本围绕着黄英飞舞的落叶忽的裹住了黄英,将其整个人都推倒固定在了地面上。
  “你和我的道行差得太远了黄英,实在是差得太远太远了。”樱宁挥了挥手,原本覆盖在黄英身上将其固定在地的落叶被风吹走,露出了躺在地上,一脸无神地望着天空的黄英,“你已经用修行维系三郎的存在太久了,一旦你的道行耗尽,你和三郎都会消失的,黄英。”
  黄英没有吭声,只是仰望着天空,湿润的瞳眸间倒映着青色,任由那泪水从眼角滑落了。
  “姐姐!姐姐你干吗躺在地上啊!”
  本来应该和喵喵在一起的三郎突然冲了出来,就在我想着他为什么突然出现的时候,脸上被用黑色记号笔画的乱七八糟的喵喵一脸委屈地来到了我身边,。
  “你为什么哭啊姐姐。”三郎乖巧地伸出小手,帮姐姐去眼角的泪水。
  “没什么,风太大了,眼睛里进沙子了。”
  “我跟你说,我和兽娘姐姐玩剪刀石头布,她总是输,笨死了啊!”
  “龙!”可能是被伤了自尊,喵喵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满脸郁闷。
  就在我想着要安慰一下喵喵的时候,我却发现樱宁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蹲在黄英身边、对着黄英嘻嘻哈哈的三郎。
  “三郎……”
  樱宁轻声喊道,三郎应声站了起来,而也就在三郎站起的那一刻,樱宁突然出手掐住了三郎的脖子。
  “三郎啊,真是最乖了。我呢也很喜欢三郎。”
  无视三郎的挣扎,樱宁像提小猫一样,掐着三郎的脖子,把他提到了半空中。
  “但是啊……对不起啊三郎……”
  一边这么说着,我发现樱宁的脸色阴沉的吓人,瞳眸间再次闪烁出红光。
  “三郎呢,是不应该存在的……”
  那红光闪烁着聚集,最终将樱宁的瞳色变成了暗红。
  “跟姐姐说声再见吧,三郎……”
  “喵喵,撞她!”
  来不及多想,我坐在喵喵身上,借着喵喵那巨大无比的身姿向樱宁冲撞了过去。樱宁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插这么一手,原本紧紧锁着三郎喉咙的手也松开了,我趁机一把拽住了三郎,同时呼喊着黄英也爬到了喵喵的身上。
  “我们走喵喵!”
  喵喵低吼了一声,冲上云霄。在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樱宁,可能是因为太匆忙出现了幻觉,总觉得有那么一刻樱宁的头上出现了尖尖的兽耳,背后好像也出现了一条尾巴一样的东西。但来不及去顾及那些,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樱宁那张愤怒的脸给吓住了。
  暗红的双瞳,尖锐的獠牙,樱宁她愤怒地抬起手,直指着正在逃离的我们。
  “抓住他们!”
  伴随着一声尖厉的怒吼声,后院的樱花树上无数花瓣汇聚在一起,克服了地心引力,汇聚成一条花瓣组成的巨龙攀沿而上,迅速逼近。也就在其靠近喵喵尾巴的那一刻,那条花瓣变成的巨龙突然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手,一把抓住了喵喵的尾巴。
  喵喵哀嚎着,被那只大手死死拽住尾巴,不管其怎么挣扎都无法顺利脱身。大手拽着喵喵,一点点地将喵喵连同我们重新拖拽向了地面。
  “妈!”
  那只大手的拖拽动作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妈妈!”
  当我再次高喊出声的时候,我看到樱宁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她仰起头凝视着我,双瞳间的暗红比方才明显变淡了许多,由樱花瓣拼凑成的大手炸裂了,喵喵也趁机逃脱,带着我们飞入云海之中。
  我回头,望着傻傻地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樱宁。
  她正抬着头,傻傻望着坐在喵喵身上逃离着的我。
  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将其笼罩在迷离的花雨中。
  眼前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的那个梦境。
  我注视着樱宁的脸,此刻她的瞳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虽然离得很远,我依然能看见她脸上那疲惫的笑容。
  樱宁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因距离过远我听不见声音。
  但即便如此,通过嘴型,我还是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那一刻,樱宁她应该是在反反复复地念着我的名字。
  珠儿……樱花落,樱花开,儿郎攀树采樱来。儿郎已折花枝去,明日新樱莫再摘……
  熟悉的词句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正被一份温柔而温暖的触感包裹着。总觉得眼皮有点儿重,睁开的时候非常吃力。
  光线从眼缝间钻进我视野,有点儿刺眼,让我不禁再次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当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视野中的一切也清晰了起来。
  我看到了漫天的樱花,层次有序地起伏着,一种水粉描绘出的质感。
  然后,一张少女的脸凑了过来,非常模糊,像被雾气给笼罩了一样。
  “樱花落,樱花开,儿郎攀树采樱来。儿郎已折花枝去,明日新樱莫再摘。问我新樱留何用,留给珠儿做衣穿。……”
  我能感受到自己正被少女抱在怀中逗弄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看起来就像鸡蛋一样的小巧。这让我感到有些惊慌,急匆匆地向那为容颜模糊的少女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长发,如水一般的质感从掌心间滑落。
  “珠儿乖!姐姐最疼珠儿了呢!姐姐最喜欢珠儿了呢!”
  伴随着这样一声温柔的哄骗声,突然加重了的睡意,让我的意识再次被拉进柔软的黑暗之中。而当这阵黑暗都在一种莫名感伤的心境中散去的时候,我的视野里重新映入了被树枝的枝桠叠印着的天空。
  果然又是一个梦啊……
  水一样流淌着的质感还残存在掌心间,让这一切显得是如此真实。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直跪坐在一旁守着我的喵喵一边喊着“龙”一边扑进了我的怀里。
  “感谢你的出手相救……”
  同样在边上守着我的黄英向我点头致谢。
  她安慰着缩在她怀里,哭个不停的三郎。
  “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我希望能问你个问题。”我看了看三郎,又看了看一脸困惑的黄英,“这孩子,到底和马子才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黄英低下头去,她显然是有些迟疑,正纠结于该如何向我解释。
  “这孩子是一面镜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因为考虑到我毕竟对他们姐弟俩舍命相救,黄英最终还是向我坦白诉说了一切,“是我用自己的道行,做出来的一面镜子。只要通过它照到马子才在彼岸的灵魂,子才他……子才就会重新回到我身边了。”
  “你能做出这样的镜子,是不是也能识别出其他的镜子。”
  黄英一脸惊讶地望着我,她很快就理解了我的用意所在,赶紧向我摇头解释道,“除了制作镜子的人,没有任何人能识别出来。”
  “再多嘴问几个问题,制作出这样的一面镜子,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比起制作,维系镜子存在的成本要巨大的多。十年的道行,只能维系镜子在此岸存续上一年。”
  我看了看哭完后已经在黄英的怀里睡着了的三郎,“那……他存在多久了?”
  “已经五十年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惊的我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喵喵,快跑!”
  我刚准备让喵喵变成龙形再次逃离,却被樱宁抢先一步把我和喵喵踹倒在了地上。
  “让你们耍我!让你们不懂规矩!让你们不孝!”
  樱宁她一边踩着我和喵喵,一边举起手里的树枝抽打着我们俩。不过让我感到庆幸的是:至少从语气能听得出来,此刻的她并没有失控的迹象。
  象征性打了几下,樱宁总算是从我和喵喵的身上跳了下来,将我一脚踹开后,她径直走到了黄英身前。
  “你一共也就五百多年的道行!你还真打算陪这孩子一起灰飞烟灭啊!我跟你说了!马子才他已经回不来了!就算有镜子,五十年都过去了,他的灵魂肯定早就投胎了,你根本不可能再把他找回来了!”
  樱宁举起手里的树枝直指着黄英的鼻尖,高声训斥着她,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训斥,虽然严厉,但至少我没在感受到之前她所流露出的那股让人胆寒的杀气。
  “我明白,樱宁大人,你说的一切,我都明白。”
  黄英这么低声呢喃着,她把怀里的三郎抱得更紧了。她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看见她这副模样,樱宁似乎也心软了,手里的树枝放了下来。
  “他已经存在了五十年了,黄英。”樱宁的语气也明显的软了下来,从之前的训斥,变成了一种劝导,“一旦你修行的道行耗尽了,他还是会消失的,没必要等到那一天,因为,马子才他已经回不来了!你留着这面镜子也没用了!”
  黄英依旧是垂着头,没有吱声,她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抬起了头。这个时候我注意到,黄英她已经是满脸的泪痕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马子才他不可能回来了。”黄英轻声低语道,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低下头去看着怀里的三郎,沉浸在泪水中的目光,这一刻只余留下来了宠爱的情感在其中,“我之所以一直这么坚持着,一直没有放弃,不是我蠢,只是单纯地……单纯地舍不得这孩子啊!”
  黄英突然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三郎,不受控制地大声嚎啕了起来,“他不是镜子!”她哽咽着,声音也含糊了起来,但是语气却出奇的坚定,“他是我的弟弟,他是三郎!”
  照顾着他长大……
  教他读书写字……
  看他调皮捣蛋……
  幻想着这孩子就是自己和马子才的子女……
  把对子才的思念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就算只是一件衣服!穿了五十年!也不可能就这么说扔就扔了啊!就算你的确有一千万个理由让他离开,但我只需要一个理由让他留下!”黄英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紧紧搂着三郎,好像生怕这孩子会就这么从自己的怀里消失掉,“因为他是我弟弟!他是我陪伴了五十年!照顾了五十年!疼爱了五十年!宝贝了五十年的弟弟啊!”
  樱宁默默地站在原地,她的视线飘忽在我和三郎之间,让我无法明确她究竟是在看三郎,还是在看我。
  最后,樱宁选择了闭上眼睛。
  “随便你吧……我也的确没资格帮你做选择……”
  她沉沉吐了口气,俯下身拽住我和喵喵的领口,像垃圾袋一样将我们给拎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找你俩算账了!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喵喵抢先一步从樱宁的手上挣脱后率先躲进了我的眼睛里,于是接下来的场景就成了我和樱宁一对一的对抗……
  我已经能预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结局了。
  但就在我想着是不是该主动投降以求樱宁从轻发落的时候,却见她眉头一紧,一把抱住我将我扑倒在地。而也就在摔倒的那一刻,我分明听见了一生巨大的轰隆声。
  艰难起身,这才发现我刚才所站的地方,莫名插上了一双……
  筷子?!
  就在我纠结于这双筷子究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
  一个男孩从天而降,他落在我的身前,可爱的娃娃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忘记了他的名字,但却清楚记得樱宁当时的提醒。
  ——小心,他不是人……
  那位被樱宁称作“不是人”的男孩朝我们挥了挥手。
  “早安!”
  在他语气活泼地向我们问好时,我想起了他的名字。
  晏有微……
  “小家伙!这可是我的地盘,你未免有点儿太放肆了吧!”樱宁说着,伸手将我护在了身后,“速速退下,看在湘裙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条命。”
  “身为箸师,劝归是我的责任,也请您见谅老婆婆。”
  “你喊谁老婆婆呢!”
  我第一时间抓住了樱宁的胳膊,虽然并不能理解他们俩人间的对话,但直觉还是告诉我——如果再不抓住樱宁,她可能会把面前这个娃娃脸亲口给吃了。
  并没有在意抓狂中的樱宁,晏有微走到了黄英面前。
  “这位姐姐,虽然很抱歉,但还是希望你理解支持。”
  他朝着黄英微微俯下身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就在晏有微说话的同时,竖在地上的筷子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光痕如水流般在空中四溢流动,时而缠绕,时而分开,最终在晏有微的左右两侧,各自形成了两个巨大的光球。
  光芒褪去后,他的身侧出现了两个小孩,看起来也就十岁的模样,除了发型的长短外,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但仔细观察后我却发现,两个小孩的头上都长着小巧的绵羊角。
  “这是……绵羊精?”
  “是饕餮……”
  樱宁纠正了我的说法,和往常不同,这一次的她并没有追着我冷嘲热讽,只是一脸凝重的沉默着。她挡在我的身前,显然是在用自己的身子庇护着我。
  虽然气氛剑拔弩张,但因为有樱宁在,所以我感到很安心。在我焦虑于现场三个“不是人的存在”将大乱斗的时候。
  被黄英紧紧抱在怀里的三郎不知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姐姐……”三郎伸出小手,小心翼翼擦拭着黄英的眼泪,“姐姐,你怎么又哭了啊!”三郎这么说着,朝着黄英眨了眨眼睛,水汪汪地大眼睛像两颗黑色的水晶珠,非常的漂亮。
  黄英脸上充满敌意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转而化成爱怜。
  “你知道吗姐姐,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一个大姐姐,她说她是掌管生死的阎王。那个大姐姐让我告诉你说,就算是镜子,其实也是有灵魂的,就算是镜子的灵魂,也是有前世的。而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其实这五十年来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因为他一直想着要重新见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惊诧的神色在刹那间染透了黄英的眼睛,下一秒,我看见了从她眼中流淌出的清澈泪水。
  “我说我听不懂,但那个大姐姐说只要告诉你就行了,还说姐姐会听懂的。”
  黄英眨了眨浸满水汽的双眼,她看着一脸天真的三郎,“嗯……姐姐……”黄英抱紧了三郎,声音已经哽咽的几乎让人无法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了,只是大概能听到“听懂了”“果然你一直都在”这么几句话。
  “姐姐……那个大姐姐告诉我说,姐姐之所以会哭,是因为姐姐不是人类,所以不能去拥有真正的爱情。所以我和她约好,要让姐姐变成人类,这样姐姐就不会哭了,就可以去拥有爱情了,也就可以去收下店长哥哥的情书了!”
  三郎这么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好像在发光。
  “但是,作为交换,她要带我走了,姐姐……”
  “不要!子才……不要!不要走……三郎……”
  黄英语无伦次地大喊着,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三郎,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三郎的身体真的是在发光,这并不是我的错觉。不止是在发光,他身体像一片被扔进水里的泡腾片,正在以光粒的形式迅速溶解开来。
  “真想每年都陪姐姐到山上来玩啊!真想……”
  三郎整个身子的溶解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只是一句话的功夫,黄英的手里就只剩下了那件三郎穿过的衣服。
  无数的金黄色光点,像是萤火虫一样漂浮在空气中。
  “不要!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黄英歇斯底里地用手去抓那些飘散开的光点,但却只是徒然。那些光点调皮地朝四处飞散开,越飞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我啊!最喜欢姐姐了呢!”
  最后一处光点从视野中消失的那一刻,我恍惚再一次听到了三郎的声音。
  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幻觉。
  晏有微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得出来,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和我一样感到没反应过来。但毕竟他也是“不是人的存在”,所以理解能力多少比我要更强一些。只见其有些困扰地摸了摸后脑勺,嘴里嘟囔着“真是多管闲事的家伙啊……”,随即挥了挥手,分立两旁的男孩女孩重新变成了两道光束,飞落进晏有微的手中,变成了一双筷子。
  “这位姐姐,请你节哀。”
  朝着黄英深表歉意地微微鞠了一躬,晏有微转身,在经过樱宁和我身侧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老奶奶,生死是天道,逆天而行是不对的。”
  没有纠结于对方的“老奶奶”的这个称谓,我清楚地听见了樱宁嘴里发出满是不屑的吐气声,“臭小子,凭你的道行,暂时还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吧!”
  晏有微耸了耸肩,“是啊,老奶奶真的很强啊,所以我也就只能忍气吞声……但是……”他玩弄着手里的筷子,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冰凉,“但是,你不可能永远庇护住他的,老奶奶。”
  他的眼中透出了比语气更为凝重的冰凉,满透着骇人的光。
  “天道存立,神妖不逆。”
  以吟咏般的语调念出这八个字后,晏有微的娃娃脸上重又恢复了我们初见时那种可爱而腼腆的笑容。
  朝着我们挥了挥手,道了一声“周一见”,晏有微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赶紧去安慰痛哭到近乎晕厥的黄英,而作为黄英的朋友,樱宁却只是站在原地。我发现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黏着在我的身上,让我觉得非常的不自在。
  在喵喵的帮助下,我总算是把因为伤心过度而陷入昏厥状态的黄英给运回了庙里并加以安顿,拜托香玉和蝶依加以照料后,我才想起樱宁不知道去哪儿了。
  走出房间,我听到了后院传来的歌声。
  ——樱消尚复开,人去再无回。天道沧桑意,究其自可哀。
  后院的樱花树下,暮色将浓,淡紫色的天空映照着飘落而下的纷纷花雨。
  在那绚烂的花雨中,身着华美服饰的樱宁如一片浮动变化着的粉色云霞。
  她紧闭着眼睑,空灵寂寞的歌声从唇瓣间流淌而出,像流水,有像清风。
  “樱宁……”我轻轻喊了她一生,但她没有理睬,只是兀自在唱歌跳舞。
  舞动的樱宁用小小的脚尖在地上拨开满地的落樱,露出了那黝黑色的泥土,勾勒出一道道优雅精致的弧线,但那些弧线很快又被飘落下的樱花瓣给覆盖,消失不见。
  “樱宁,如果说三郎的存在是在消耗着黄英的道行,那我是不是也在消耗着你的道行?”
  樱宁终于停止了吟唱和舞蹈,她放下自己的手,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才存在了十年,三郎已经存在五十年了,这不一样。”
  隔着花雨织就屏障,樱宁孑立树下的瘦弱背影有些迷糊。
  “而且我的道行比黄英要高,所以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
  “但就算如此,早晚有一天,你道行会被我耗尽,对吗?”
  对我的追问,樱宁没有做出回答,沉默着的她周身都散发出悲伤而落寞的气息。我感到一种心意相通的无助感,那似是从樱宁心中喷涌而出的无助。
  “你到这儿来……”樱宁对我轻声道,声音间透出疲惫。
  我走到樱宁的背后,她默默转身,那默默注视着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忍不住低下头来,躲避着她的目光。
  “人类真的好讨厌……”樱宁突然低声喃喃道,明明是抱怨的话语,却听不出一丝抱怨的情绪,“既弱小,又卑微,还自私,总想着去占有,总是习惯于自以为是,把伤害同类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最最讨厌的是……你们人类动不动就死掉了……总是连招呼都不打……就死掉了……”
  我怯怯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樱宁的眼中竟然含着泪水。
  原来她也是会哭的么?
  “但是好奇怪,像人类这种一无是处的存在,却也是最值得羡慕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樱宁抬起头,望着头上这一片丰艳异常的樱花。淡红的花色映照在她那白皙无暇的脸上,伴随着一声清楚分明的叹息,我隐隐感受到了她内心不愿流露出的那丝忧伤。
  “因为人类能理解别离……”黄英已经昏迷了快十天了。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樱宁她们一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爷爷本来也想在一旁守着,在被我转告了樱宁的“一个糟老头子盯着小女孩想干什么”这样一句恶意满满同时总感觉也带着些醋意的话后。爷爷只好讪笑着离开了。
  在昏迷到第十天的时候,就在大家担心黄英有没有可能是因伤心过度加上道行损耗太多,可能要被迫变回原形的时候,黄英却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在哪儿?”
  “哎哟,你总算醒了啊黄英!”樱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迎上前去。
  黄英却完全没有理睬樱宁,她只是无言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喂!黄英你搞什么啊!故意不理我啊!我可都是为了救你好不好!你还能!”
  “你是……谁?”黄英望着我,满脸的困惑和迷茫。
  伴随着黄英的疑问,在场的所有人都懵掉了,大家面面相觑的沉默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樱宁,她赶紧上前,在黄英的眼前用力地摆了摆手。
  “我怎么晕倒了?你又是哪位?”黄英看着我,显然是有点儿紧张。
  樱宁也在那一转过身来,望向我们,“她不是瞎了,也不是故意不理咱们,只是单纯地看不到我们这几个妖怪了。”樱宁这么解释着,双手叉腰,语气中夹杂着一份说不起道不明的奇怪情感,“她不再是妖怪了……黄英她,应该是成了真真正正会生老病死的人类了。”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昏过去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
  我为了避免现场气氛的尴尬,用提问回避了她的问题。
  黄英有些困扰地摸了摸额头,“我应该是每年都会到这座山上来住一段时间,但是为什么要来住一段时间的原因我有点儿记不清了。昏迷前……昏迷前我应该是在山里散步吧……然后,后面就记不得了。”
  “告诉她,她在山里散步摔了一跤撞到头晕过去了。”
  “你在山里散步的时候,摔了一跤撞到头晕过去了。”按照樱宁的提示我向她解释,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编造着她昏倒前发生的一切,“我把你救了回来,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准备下山了。”
  “下山……”黄英继续揉着额头,一脸的茫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我记起来了,我每年都要到山上来吃一个月的斋,保佑我们的甜品店生意兴隆,还有保佑我们家那口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黄英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着我,一脸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年还多了一条,那就是保佑我们家的宝宝顺利生产。这样一来,到明年的时候,就能带他一起上山来了。”
  “……宝……宝宝?!”
  对于黄英来说,她自然是只听到了我一个人的尖叫声。而对于我而言,那一刻,我听到的却是四声重叠在一起的尖叫声。
  “赶紧的!”背后的香玉用力推了推我的肩,“快问下她今年几岁了!”
  “我吗?”在听完我专属了一遍香玉的问题后,黄英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脸,“我今年二十二了啊!是不是看起来不像?”她这么说着,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我和樱宁她们瞬间一起石化了。
  就在这时,爷爷推门走进屋来。
  “黄英小姐,你丈夫来接你了哦,你衣服都收拾了吗?”
  “啊!他今天就来接了啊?我把时间给记岔掉了!”
  黄英这么说着,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衣服来。至于我,则在爷爷的要求下,和樱宁她们一起退出了黄英的房间。
  “爷爷,你是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不记得了?”爷爷有些奇怪地望着我。
  “那个……黄英她原来的身份……你还记得吗?”见爷爷向我露出一种如同关爱智障一般的眼神的时候,我赶紧闭上了嘴巴,“没什么,你别在意……”
  来不及多想,我赶紧跑到了后院。
  “现实被更改了。”樱宁率先开了口,她摸着自己的下巴,摆出一副像是推理侦探一样的模样,“为了更好地满足:黄英是人类这一事实,现实做出了必要的调整和更改。”
  “为什么会这样?”我困惑地追问道。
  樱宁朝我白了白眼睛,摆出看不起人的模样。虽然明明已经鄙视了我一番,对于我的提问,却也只是给出了“我不知道。”这种极其不负责任的回答,她叹了一口气,用故作嘲讽的预期到,“黄英就是和人类在一起太久了,所以才变得患得患失了起来!变成这副笨蛋模样……落得今天这样的笨蛋下场……”
  对于樱宁的言论,我和香玉她们只是相互看了看,大家都没有说话反驳。事实上,我相信包括樱宁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于黄英来说,显然已经是最合适,也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就在大家都沉默不语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前堂的告别的声音。
  我赶紧跑了过去,发现黄英还有她的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丈夫已经整理好了行李,再向爷爷答别了。
  “这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了!”
  黄英向爷爷点头致谢着。
  “这是我们店里的甜品,小小心意,你就收下吧!”
  爷爷并没有推脱,只是笑眯眯地收下了黄英夫妇递过来的甜品。他不停说着“祝一路顺风”的告别词。双方又客套了一会儿,黄英夫妇俩这才转身依偎着离开了。
  不管怎么说,看到黄英脸上那幸福而朴实的笑容,我的内心多少感受到了一丝宽慰。就在我准备转身回去后院告诉樱宁她们黄英已经下山了的时候,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发现樱宁再一次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你去把这个送给她。”
  樱宁没有理睬被突然出现的她吓到了的我,只是将一盆将开未开的菊花塞进了我的手中。
  “说什么随你,反正让她把这个收下就可以了。”
  没等我来得及多问几句,樱宁却已经转身,穿过走廊回到了后院之中。
  我感觉跑出前院,发现前院的那些菊花都已经开了。满园的金色和银杏叶的金黄交相呼应。用一种干净而透亮的色彩,浸染出秋的气息。
  黄英她们已经上车开出去一段路了,我只好抄小路去追赶他们。而在追赶的一路上,我惊奇地发现整座山上,几乎每一处土地上,都神奇地开满了菊花。那份典雅而慎重的金黄,和湛蓝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让整座山显得富丽堂皇的同时,也美得失去了现实的质感。
  在穿过好几天小路后,我终于成功截住了黄英坐的车辆。
  “你有事吗小弟弟?”黄英摇下车窗,对于我突然出现拦车的鲁莽行为,她只是用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笑容回应着我。
  我喘着气,努力调整好了呼吸,将樱宁让我送给黄英的那盆菊花递了过去,“就当是留个纪念吧!”
  黄英怔怔地从我的手上接过了那盆菊花,她有些发呆地注视了许久,突然眼泪就莫名地流了出来。
  “好奇怪……”黄英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
  我看着她,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向黄英再次道了一声再见。
  坐在车里的黄英向我挥手道别,车子重新开走,开得很慢很慢。
  道路两旁的盛开的菊花摇曳出秋的金色,总让我觉得有些悲伤。
  那应该是三郎在向黄英做着最后的道别……这一年秋天,满山遍野盛开着的菊花,将山色染成了耀眼的金黄。
  许多来自城里的游客,自驾上山,然这座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山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受此福泽,原本没什么香火的狐仙庙,也一下子变得信众如织、香火鼎盛了起来。
  那天黄英的丈夫在山上来接妻子下山的时候,顺带还送来了许许多多的甜品。而这些甜品基本都进了樱宁这群人的肚子。
  “最后一块蛋糕了,出于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所以我建议,就由年纪最大的我和年纪最小的喵喵来吃掉了!”
  “喂喂!年纪最小的话怎么看也是我吧!”我有些不满地提出抗议,却被樱宁的一句“你是男生,要礼让女生”为理由直接把我的抗议给驳了回来。
  “樱宁啊!你看最近好多人来给你烧香,感觉你这是要火啊!”
  没有理睬香玉的话语,也没有在意喵喵,樱宁把一整块蛋糕直接塞进嘴里.脸颊都被撑得鼓了起来的她只是含糊地嘟囔着,受嘴里食物残渣的影响,根本听不清她是在说些什么。
  “人家拜的是狐仙,和樱宁有什么关系。”
  因为游人实在有点儿太多了,为了避免喜欢乱窜的游人到后院,连后院的大门都被爷爷给锁上了。搞得我现在只能翻墙进后院,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至于那些游人,连这株四季常开的樱花树都无缘见上一面,更别谈什么给樱宁烧香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说啊,他们拜的……你掐我干嘛樱宁!”
  “就你话最多!”
  “我又怎么了!”
  “我说你话多!”
  “你故意找事吧!”
  “怎么要打架嘛?”
  眼看她们俩又快要掐起来了,我和蝶依赶紧上前打起圆场。边上没有分到蛋糕的喵喵,可怜兮兮地捡起樱宁扔在地上的蛋糕盒,用手刮下那沾在盒子内壁上的奶油来解馋。
  风吹过,带着渐重的凉意和清冽的菊香。
  四季常开的樱花树,洒落下一地的流光。
  当天傍晚,被两人份的周末家庭作业蹂躏到生无可恋的我正趴在桌上打盹,就在我似睡非睡只见,脸上传导来的一阵剧痛让我瞬间惊醒。我看到樱宁正坐在我的书桌,右手不知轻重地捏着我的脸颊。剧痛在加剧着,让我不禁喊出声来。
  “你你你!你干嘛啊!”
  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总算是从她的魔掌中挣脱了出来。捂着简直要被撕裂掉的脸,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庆幸感消失后,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愤怒和埋怨。
  对于我的责问,樱宁并没有继续回答,只是把我的衣服扔到了我的脸上。
  “穿好衣服,我们去镇上逛逛。”她这么说着,带着命令的语气。
  “逛逛?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废什么话啊,让你穿就穿!”
  她的手又一次想过来掐我的脸,还好我抢先一步一个翻身,滚落到了床下。
  “我有点儿想黄英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樱宁轻声低语道。
  我一愣,把线衣往身上套的动作也迟钝了一下。脑袋从领口钻出来的我,看到了樱宁那副有些奇怪的表情。
  “怎么突然……”
  樱宁抬起手打断了我,“没别的原因,就是单纯想去看了。”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领,“快点儿,我一会儿在后院等你。”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当我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匆匆忙忙来到后院的时候,只见樱宁正站在樱花树旁,抚摸着那粗壮的树干。
  “樱消尚复开,人去再无回。天道沧桑意,究其自可哀。”
  优美而熟悉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往复着,隐约带着一丝悲戚的情绪。对于樱宁今天的状态,我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总感觉今天的她意志很是低沉,好像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这个点山路公交应该停了吧,我们要走到镇子上去吗?”
  樱宁的歌声戛然而止,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当然不是走过去。”她走到来到我的,一把抓住了我的脸。我一下子意识到了樱宁的用意,在她喊了一声“喵喵出来吧”之后,一股温暖的气流从我的右眼中喷涌而出,龙形的喵喵乖巧地在我们身边盘身匍匐。
  “等等,你是要和我骑着龙过去?”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你是想上《走近科学》吗!山下小镇的空中惊现骑龙的少年少女?”
  “那你是想走去?”
  “……走过去来回三个多小时……”
  我困扰地揉着额头,虽然很想说“明天早上再去呗”,但我知道樱宁肯定不会采纳这个朴实的建议,所以提了也是白提,纯粹是自讨没趣。
  “你真的很想见她吗?”
  樱宁望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我只能默认她没有说谎。
  叹了口气,我让樱宁在我房间里幻化成学生模样等我消息,自己走走到了前厅。
  钱百万正满脸通红地啃着猪蹄,边啃还边向爷爷敬酒,嘴里嘟囔着,“当年多亏你啊王叔,多亏你啊……”
  “钱老板……”
  他敲了敲手里的猪蹄,口齿不清地对我嚷道,“啥、啥狗屁老板啊,喊我大正叔……不……不对!喊大正哥!”
  大正?!我分明记得这家伙不是叫钱百万吗…………
  不过没时间多想,我还是鼓起勇气大叫道,“大正哥,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钱百万又啃了一口猪蹄,嘴里一边嚼着肉一边对我含含糊糊地嚷道,“大侄子,有需要哥的地方只管说!”
  没工夫跟他去整理这混乱得一塌糊涂的辈分,我直接说出了我的请求。就在我忧虑的纠结于他是否会答应的时候,钱百万直接把手里啃光的猪蹄砸进了盆里,“去他妈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去镇上嘛?你等着,大正哥给你喊直升机来!”
  “别别别!车就够了!车就够了!”我赶紧摁住正要打电话喊直升机的钱百万,一边朝着后院大喊了一句,“樱宁,钱老板答应送我们了!我们走!”
  身穿校服的樱宁从后院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明日里樱宁总是有意避开爷爷,从不在爷爷面前化成人形,但今天不知是她没在意又或者她有意为之。樱宁没有避开正在前厅和钱百万喝酒的爷爷。
  爷爷干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樱宁说些什么。
  但樱宁却只是朝爷爷摇了摇头,径直走出了前厅。
  一路上,我原以为第一次坐豪车的樱宁会咋咋呼呼。但她却只是用手支着下巴,一言不发的望向窗外。
  暗粉色的霞痕落在樱宁清秀的脸上,她的眼中倒映着远山的淡影。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一起静静地坐在车里。田野中零零落落着高低不一的稻草堆,空气中吹来了暮秋的凉意。还有土地的气味,和樱宁身上不知名的香味混在一起,很好闻。
  司机很快就把我们送到了黄英工作的那家甜品店。透过橱窗,我看到了正穿着员工服站在收银台前,面带微笑地将零钱递还给顾客的黄英。
  比起刚告别的时候,黄英的脸色显然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的她的肚子似乎已经开始分明隆起。
  本想着和樱宁远远看一眼就离开,但黄英却率先发现了我。她朝着我开心地招了招手,没办法,我只好和和樱宁穿过橱窗走进店内。
  “你好呀小弟弟!今天陪女朋友逛街啊?”
  “不!她是!”
  “我是他妈。”
  在我看来,樱宁的解释比不解释还糟糕。
  “她是我妈妈的妹妹的女儿。”
  “哦,那不就是表姐妹么……干嘛说那么复杂啊!”黄英乐呵呵地笑了出来,“你好哟小妹妹,总觉得很脸熟呢!”
  樱宁抿着嘴,没有做出回应,就在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着该怎么插嘴救场的时候,樱宁突然说了句,“我也觉得姐姐你很眼熟呢,可能我们上辈子见过也未必啊!”
  在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哈哈,小妹妹嘴真甜!你看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拿,姐姐请客!”
  对于黄英的话我只觉得心头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的……十分钟我和樱宁各自拎着两大袋点心坐上了那辆金灿灿的大奔。
  “你是准备把她的店搬空吗?”
  “是她说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拿……”虽然嘴里明明塞满了食物,但口齿却出人意料的清晰,以至于让人觉得她刚才的谬论相当有说服力,甚至于无法反驳。
  我只能转过头去,夜色已深,沿街的路灯洒下落日般昏黄的光。
  我突然想起了在收银机的边上,那一盆已经有些许枯萎的菊花。
  “这菊花快了枯掉啊。”
  “毕竟秋天快过去了。”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送的那盆菊花会有什么特殊的灵性。”
  “那是我从前院随手挖的一盆花,有什么灵性不灵性的。”
  樱宁将不喜欢吃的樱桃塞进我的嘴里,还将指尖的奶油顺手抹在了我的嘴唇上。
  “樱宁,那……三郎他就这么彻底地消失了?”
  在奶油的反衬下,那颗樱桃酸到让人想哭。
  对于我的询问,樱宁什么话都没说。她自顾自地从购物袋里拿出甜点,撕开包装袋,塞进嘴里,一声不吭地吃完,然后继续拿出,继续撕开,继续塞进嘴里,继续一声不吭吃完,如此循环着。
  她又将一颗草莓塞进了我的嘴里,与此同时,我看到她的眼中闪烁出柔和而温暖的光。
  “他一直都在,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樱宁这么轻声说道。
  草莓的甜味浸透了我的舌尖,刹那间,我好像有点儿能听懂她的意思了。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黄英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柔软的小生命,正怀抱着爱和思念,悄然成长。
  一阵暖意翻涌上我的心头。
  温暖了这凉意渐重的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