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趁乱抓住了他的手,胸膛里“砰砰砰”地跳着,比什么时候都跳得快。还没有人发现他们二人,她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正准备说出心里话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太子不合时宜的声音。
“沈郁,跟我进宫。”
他站在光线进来的地方,因为逆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的面色很沉很沉,沉到一丝光也没有,只有一团黑色。
“皇奶奶在等你。”
沈郁僵硬着松开了手,她好像置身于梦境之中,忽然被人一棒子打醒了。
凤千瑜心里突然一紧,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可是不管他抓得有多紧,她还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跟着太子爷走了。
她一走,心都跟着空了。
凤千瑜垂下自己的手,虽然已经很克制,可是手指还是轻微地在发抖。
“苏大人?”佐魏叫了他几声。
他恍然回神,“怎么了?”
“这件案子还需要苏大人协同处理,案宗都得重新做,还有证人、供词,好多东西都要重新开始……”
“我知道了。”
第140章 过过眼
沈郁随太子入宫,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得很,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是沈家没落之后的遗孤, 她的结局终究是归于寂静。
她与他之间似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是她错将他认成了救命恩人, 强求了一段缘, 而后才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从马车里下来,祁夙凛走得很快,他心里窝着火,疾步走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她跟不上, 又慢慢放慢了步子, 回头看到她小跑着的模样,又想起了她曾经认真追逐自己的样子。
他长吸了一口气, 勉强抑制住胸腔的疼痛, 他不知道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他只知道,曾经对她的每一分不耐烦, 如今都化成了绵长的针, 密密麻麻地刺进他心里,拔不出, 除不尽。
太子爷将沈郁带到皇太后面前,便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坐在边上听着皇太后与她说话,思绪渐渐走远,恍然间发现自己走神了许久。
太后正说到林晏之事, 似乎在她心里,已经将林晏归于沈郁最好的选择。她苦口婆心地劝着她,一边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一边又说起风栾郡主待她如亲女。
房间里有种压抑的气氛,祁夙凛感觉自己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起身正准备出去透会儿气,便听到沉默许久的沈郁说了一句:“孙儿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太子爷猛然顿住了身形,他僵硬着回头,看到她似乎是有些避讳,所以俯身轻轻在皇太后耳边说了一句话,他看清了她嘴里说的最后两个字,分明就是“苏绪”。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沈郁。
无论多少人阻她、拦她,她认定了的人,就一定要认认真真去追寻,谁劝也没用。
现在的她也是这样。她喜欢凤千瑜,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有多危险,无论谁去阻拦她,她仍然遵循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认真而专注着。
她还是她。
从来就没有变过。
只是她眼里的人,换成了别人罢了。只余下他一人,抱着自以为是的傲慢,舔舐着不为人知的隐伤。
皇太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苏绪”这个名字,半天没琢磨明白,等到沈郁小心翼翼跟她解释完之后,她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她轻轻拍着她的手,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当初她没有阻止昭奉嫁给沈知乡,如今也不愿阻止她喜欢苏绪。
“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跟你母亲一样,哀家也不愿过多干涉。”她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她喜欢的不是林晏,可说到底,感情的事终究是勉强不得,“改明儿将他带进宫,让哀家过过眼……”
沈郁连连点头,又担心太子听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紧张。他应该没听到吧?
祁夙凛本来心里就气郁,看到她紧张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顿时气到发笑。原来爱与不爱,可以区别如此之大,她将他亲手捧上了天堂,又叫他瞬间如坠地狱。
他笑着道:“正好,我与苏绪私交甚好,不如就让我领他进宫,给皇奶奶过过眼……”
沈郁赶紧拒绝:“太子爷,不必麻烦!”
皇太后抬了抬眼,也知道太子心里有所不甘,正好也一道理清了,“也行,正好凛儿也顺道掌掌眼,帮郁儿多看看……”
其实那日皇后将他从太后宫里叫走的时候,他在太后心里,就已经不是沈郁的良配了。祁夙凛心里也明白,他那日所求,并未得到应允,他唯有铤而走险,赌上一次。
第141章 风平浪静
“……陈斌一案, 人证物证俱在,曹灵之为主谋,傅雅儿和曹行止为帮凶, 臣与佐大人在量刑之上有所分歧, 皇上,这是案宗……”
凤千瑜将案卷递上去, 皇上随手翻了翻, 其实谁是凶手他也不在意,只是想到昨日曹国公跪在殿前,眼泪婆娑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头疼。
“你说罚吧,曹国公一双女儿都得遭殃, 还剩下个小女儿只怕名声也得受损, 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你说不罚吧,外头流言四起, 人言可畏, 朕就得失去民心。爱卿啊,你说说朕该怎么抉择?”
凤千瑜觉得此事一点也不难抉择,他轻声道:“凡事当以大局为重, 顺应民心, 曹国公教子无方,又身为臣子, 应当理解皇上。臣,主张皇上重惩,以正视听。”
皇上微微抬了眼,他以前总是欣赏凤千瑜杀伐决断的性格,可自打心里有了隔阂, 反而希望他只做个听话的傀儡。
“爱卿所言甚是……”
他微微收敛了神色,目光从案卷上抬起来了,又落在了他身上,“前段时间十大高手又死了一个,手法与之前的刺客一模一样,太子怀疑刺客未死,还将此事报到了朕这里。说来也奇怪,爱卿已经杀了靳无妄,那现在行凶的那人又是谁?”
凤千瑜丝毫没有惊慌,不卑不亢道:“臣查过那位高手的死因,胸口正中穿心一掌,看似出自靳无妄,实则与臣胸口的伤口并不吻合,臣怀疑,是因为靳无妄的死因并未公布,所以有人模仿行凶。”
皇上将眼神凝在他身上,确实看不出半分异样,他心里有所怀疑,可到底还是没有去证实,他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信任他的模样,“爱卿所言甚是,那这件案子还是交给你来查吧,靳无妄的死朕会让太子来公布,尽快平息民愤。”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太子已经带人去挖靳无妄的尸体了,你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太子已经去了,现在去肯定也晚了。凤千瑜能感觉到皇上在试探他,他顿了一下,复道:“有太子一人便足够了,臣身上带着伤,还需休养,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嗯。”皇上点点头,又翻起了卷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去好好养伤吧。”
“是。”凤千瑜退下。
寒风袭来,天气说变就变,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祁夙凛站在坑上,看着挖出来的尸体,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便让人抬上来。
时隔一月尸体早就已经腐烂,先前在深坑里还不觉得,此刻抬上来,风一吹,那腐烂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让人忍不住作呕。
太子爷本是身娇体贵,可为了查证,也只能是用手帕捂住鼻子,强忍着恶心上前。尸臭的味道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硬是撑着将尸体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熏到最后眼泪唰唰往下落,他摇晃着赶紧往后退,“岚三,你去。”
岚三无法拒绝,也只能顶着恶臭往前,没坚持多久,也往后退了,大口喘着气道:“太子爷,脸都腐烂了,根本看不清。”
“那怎么确定他就是靳无妄?”
“听说靳无妄本来就面目全非,因为练就邪功,手掌赤红,属下看着也像他。若是太子有所顾忌,不妨把他的手掌大小拓下来,刑部有他的案底,伤口大小都有记录,一比便知。”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祁夙凛命人拓下他的手掌大小,拿回刑部对比,竟是一模一样。太子爷也不意外,虽说是一样的,可他心里还是存有疑虑,便又将尸体送去尸检。
尸检的结果与凤千瑜的描述并无二异,他先是用剑砍断了他的肩膀,在骨头上留下了剑痕,又一刀斩下他的头颅,手法干净利落,伤口与他的“无畏”也相匹配,足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岚三憋着看完尸检,赶紧出去透了口气,“太子爷,看来靳无妄是真的死了。”
祁夙凛忽然冷笑了一声,他拿着拓下的手掌,掌纹已经模糊不清,甚至隐隐可见上面有刀痕,“如果死的人真的是靳无妄,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划烂他的掌纹?”
岚三想象了一下,“或许是在九千岁斩断他的剑之后,他徒手握剑,所以划烂了手掌。”
“右手握剑,左手却不握?”祁夙凛微微挑了下眉头,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当你手中的剑断了,两手空空,垂死挣扎之时,会只用一只手来阻止吗?那另一只手又做什么?”
岚三也试着代入自己,他发现危机时刻,人本能的反应就是两只手握住利剑,不可能只用一只手,“爷,难道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祁夙凛冷下了面色,将手中的案卷扔在桌子上,低声嘱咐道:“岚三,找个人将尸体上剑痕刻宽一些,再让刑部重新尸检,你在旁引导,我要让佐魏亲自发现疑点,并且上报到父皇面前……”
岚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故意将破绽做得大一些,引人发现更多的问题,在由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上报上去,就可以完整地将自己摘出去。
“属下这就去办。”
无罪释放的沈郁刚回到府里休息了一下,又被章大人急匆匆叫到了工部,她原本以为是出什么事了,结果是各地水利工程皆传来了捷报。
看着杜明深端正的字迹,每一处都可见他的认真,沈郁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他一共实地考察了三个地方,等过几天回来做完总结,还要接着往下考察。
沈郁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她亲自给他回了信,肯定了他的工作,然后再交待他接下来该做什么,回来再做什么。
坐在旁边的严树能感觉到沈郁的激动,她好几次写到毛笔没墨了,字淡如水,她慌乱蘸一下,又接着写。她刚从刑部脱了身出来,立马又沉入了她的工作当中,这份认真与专注,真的太难得了。
他与她共事两年有余,一直都是用另样的眼光去看待她,从未真正将她当做同僚。而她也不急不躁,用行动一点一滴去改变他内心的看法,如今她也与他同案而坐,同笔而书,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同僚。
“沈大人。”
“嗯?”沈郁抬起头。
严树忽然有些别扭,这样怀感的事情并不适合他,隔了半天了只道了一句:“好好干。”
沈郁正捏着笔,抬头朝着他笑了笑,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严大人,咱们一起啊。”
第142章 花灯节
佐魏刚查完陈斌被害一事, 立马又投入靳无妄之死当中,他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伤口与凤千瑜的剑刃并不吻合,火急火燎将此事上报给了皇上。
皇上听完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先是让他重惩陈斌之案的凶手, 随后又让他宣布靳无妄已死的消息,平息民愤。
佐魏只能照做。
俞都紧接着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是曹灵之和傅雅儿被判了十年流放, 曹行止也被罢了职,而后又传出靳无妄已死的消息,皇上赏赐了凤千瑜黄金万两,还专门为他办了一场宫宴,大行嘉奖。
那天宫宴沈郁也去了, 她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 看着皇上不停称赞凤千瑜的时候,总觉得有种似是而非的硝烟之味。她担心凤千瑜没有警惕之心, 私底下还用左手写了几句话, 让人偷偷塞进他的衣袖里,让他小心一些。
凤千瑜拿到纸条的时候,竟是毫不避讳地打开看了起来, 他倚在华贵的椅子上, 微微抬了抬石青色的衣袖,白玉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 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沈郁忽然想到,他现在的身份是九千岁,人人都畏惧于他,这宫里没有谁会不怕死地这样提醒他,他肯定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担心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宫宴都还没结束就匆匆离开,那天夜里她又做了噩梦,不是鬼压床,而是感觉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叹。
沈郁第二天醒来之后,越发觉得他昨天又来过,于是跑去问酸菜昨天夜里有没有发现她房间有异常。酸菜以为又闹了鬼,说着说着又要去请大师,沈郁赶紧拉住她,哄骗她出去买果子。
买果子的路上,意外碰到了太子爷和岚三。
太子爷还是那副死样子,眼高于顶,旁边的岚三一看到酸菜就走不动腿了,一会儿问她买什么果子,一会儿又问她有没有时间。
沈郁这才想起来,今日是花灯节。
她也不忍心拆散他们,便随他们去了,她跟着祁夙凛走在后头,看着他们二人吃着同一袋果子,莫名就想到了九千岁。想到他给她摘的桃子,给她买的糖画,还有他给她留的大枣,还有带她看的夜景,日出之下舞剑的模样,还有他府里的花灯……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祁夙凛终于看了她一眼,他们二人虽然一道在走,却隔得很宽的距离,就像是隔开在两个世界的人。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连眉梢都带着笑意,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胸膛里被牢牢钉住的心,又不可抑制地跳动了起来,每一下都带着血淋淋撕裂一样的疼痛。他连忙别过了头,不敢再直视着她,表面还要强装镇定,“你笑什么?”
沈郁这才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她连忙控制住情绪,眨了眨眼睛,“今晚夜色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