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捕捞江花的队伍空手而归
原来是卜思源带领的捕捞江花的船队从长江城陵矶回来了。无论岸上,还是水上,冲在最前面迎接的当然是他们的家人,后面跟上来的是在附近养鱼、捕鱼的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养殖场的干部和社员们,还有在杨柳林里织渔网的老翁妈们,在湖滩上修补渔船的老头子们,那种久别重逢的高兴,挂满每个人的脸上,荡漾码头内外。
历抗美对黄春江问道:
“他们怎么去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回来?”
黄春江回答:
“我也不知道。”
历抗美说:
“捞江花时效性很强,有江花,还是没有江花,十天半月见分晓。他们去了两倍的时间,捞回的江花肯定很多。”
黄春江说:
“我过去看看。不管他们捞回的江花是多是少,是有是无,都应该欢迎他们回来!”
历抗美说:
“捞江花本身风险高,哪怕没有收获,只要去的人一个都不少的安全回来了,就算是菩萨保佑,天大的好事。”
黄春江立即奔向鲤鱼嘴码头。
历抗美继续留在机埠,这里时刻不能离人。
黄春江隔老远就朝归来的渔船挥手招呼:
“同志们辛苦了!欢迎凯旋归来!”
回归的船队中没有一个人对他发出的热情招呼表示回应,船队上空,码头内外,弥漫着沉闷的气氛。
黄春江心里有些不解,这是怎么啦?是他们相互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呢?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呢?该不会有人被长江的恶风险浪夺走性命吧?他不敢往下想。
黄春江加快脚步走近了码头,又朝船队挥手招呼:
“姐夫!爹爹!你们辛苦了!”
卜思源回答:
“春江!你说我们这一行辛苦是不假,但是……”
他收住了话题,观察黄春江脸上的颜色。
黄春江追问:
“但是,但是怎么啦?”
卜思源没有回答。
其他人都低下头不说话。
黄春江暗暗着急,迫不及待的对历崇德问道:
“爹爹!去的所有人都安全回来了吧?”
历崇德一直坐在网船艄后,刁着芦根子烟袋闷头抽烟,他听到养子的招呼,这才抬起头开口说话:
“都安全回来了,一个都没有丢下。”
黄春江说:
“都安全回来了就好!就是最大的胜利!城陵矶风大浪险,我日夜担心你们的生命安全。去捞江花的每个人都平平安安回来,这是每个家庭的最大愿望。”
卓有德说:
“可我们没有捞到江花。给全大队丢了脸。”
黄春江有点不相信地问:
“多少都没捞到吗?”
卓有德回答:
“一条都没捞到。”
杨光明说:
“卓队长你喝卵性,去这么多人,去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一尾江花都没有捞到吧!”
卓有德指天发誓:
“我要哄你,我不是人养的!”
会计丁公平问:
“你们两手空空回来,江花没有捞到,还花掉了集体的大笔费用,这不是屙屎擤鼻涕,两头蚀吗?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这一句话好像一根划燃的火柴,丢进了干草堆里,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社员们你一言他一语,表示出极大的不满。
人称大耳朵的周正春毫不客气地说:
“所有开支应该由你们自己承担,集体不负半点责任。”
马松平也不留情面地说:
“连工分也不能给你们记。”
郝全保说:
“既不给记工分,也不需承担任何费用开支。”
周昌玉说:
“我除了赞同以上观点之外,我还要强调指出:你们的行动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开始,大队党支部并没有安排你们去城陵矶捞江花的打算,是你们对大队开展的人工孵化鱼苗持怀疑态度,主动提出去城陵矶捞江花。你们的行动是跟大队党支部唱对台戏。现在一尾江花没捞回,应该追究你们的责任。”
杨光明说:
“我是张打呱说直话。你们表面上是作好两手准备,实际上是想动摇军心,折人工孵化的台。”
邹河清则提出了一种折中意见。他说:
“依我看,卜支书、卓队长他们的行动是经大队党支部同意批准了的,不是偷偷跑出去的,也不是赌气冲出去的,双方都应该承担责任。”
黎少清等人对这事处无所谓的态度。
最典型的当数全正才了,他私底下悄声说:
“有么得争的。群众说一万句,当不得领导说一句。”
危说章追问:
“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全正才看看两边,对危说章说:
“你未必还不明白呀?”
危说章奇怪地问:
“我明白什么呀?我又没有跟卜思源一起去城陵矶捕捞江花,对他们的事一滴滴儿都不晓得。”
全正才说:
“你这是假装糊涂。”
危说章继续装糊涂,他知道全正才撅起屁股就是要屙屎,他不让他说半截子话,要逼着他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
可是,全正才的老谋深算是众所周知的,他就是话咽半截,不直接说出来。
危说章转了转眼珠,说:
“我哪里装糊涂了?我人老痴笨,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全正才说:
“这是光脑壳顶上的蚤婆子,明摆着的嘛!”
危说章说:
“我这人就是蠢蠢咯儿,憨憨咯儿,不晓得你讲的是些么得家伙!”
全正才说:
“你是全县有名的说书大王,县委书记亲自给你频发奖状,你要是蠢人,这世界上就没得聪明人了。”
危说章说:
“你现在年轻,不晓得七老八十的人是个什么滋味。等你到了我这把年龄,你才会晓得的。你愿意把真话讲给我听,你就讲,你要讲一截收一截,你就闭了嘴巴莫讲了。”
全正才说:
“你这还不明白呀!硬要逼我把话讲穿。讲穿就讲穿,我又不怕谁。你睁大眼睛看看,去长江捞江花的队伍中有太上皇在里头,谁敢不给他们记工分呀?”
危说章还是假装糊涂,问:
“太上皇?谁是太上皇?这春柳湖千百年来还从没有出过什么太上皇呀!”
全正才说:
“我说危老倌,你这是故意逼我呢?还是真的不明白?以你的聪明灵泛,这天下的事,你没有不明白的呀?”
危说章说:
“我眼睛一瞎起,鼻涕一搭起,两只耳朵聋,糊涂成一桶气,我哪里搞得懂你讲的太上皇嘛!”
全正才不再绕弯子了,他说:
“你硬要我把话说穿,我就说穿嘞!怕他一坨卵呀!有历三老倌在里头,谁敢不给他们工分,谁敢不给他们报账。除非吃了豹子胆!”
危说章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说:
“我说正才你也几十岁的人了,说话总得把良心放正。历三老倌本就不想去城陵矶捞江花,是大队派起去的。不管江花捞到没捞到,有良心的人都应该觉得要给他记工分。你不能出于对春江的旧怨,就不客观公正的看问题嘛!”
全正才被这席话说得脑壳低到胯里去了。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历崇德向黄春江使了个眼色,想把养子约到人群外背静的角落里说几句悄悄话。
黄春江心领神会,他从老人的眼神感觉到是有重大事情向他通报。他刚抬腿,又听爹爹对他大声说道:
“喜妹!这些话争起来越听心里越糟人。记工分也好,不记工分也好,我都没得意见。少记这个把月的工分,我历三老倌两口子不得饿死,多记这个把月的工分,我历三老倌两口子也不得发财。我走了,你们爱争,你们争去,关我一坨卵事。”
黄春江心里明白,爹爹这番话此时说也可以,不说也可以,但他要说得这么响亮,是为了要离开码头,到一旁悄悄告诉他重要情况,故意迷惑人的。
他扫视码头上下,人群内外,他注意到卓有德的一双眼睛暗中盯着他们父子的举动。很显然,爹爹说这番话是为了麻痺他,分散他对他们父子的注意力。
这时,历崇德从自己的渔船上跨步跃起,落到了码头上,他双手剪背,夹着他那支芦根子旱烟袋,迈开大步,朝滩岸上走去。
黄春江追上去,故意大声说道:
“爹爹你不能走。要走也得明确地表示一个态度,这个把月的工分,你是要,还是不要?”
历崇德怒气冲冲的,头也不回地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工分要也可以,不要也可以。你还要我签字画押不成吗?”
黄春江追了上去,说:
“你要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嘛!这事又不靠你一个人。关系到你们去捞江花的七八个人嘛。爹爹请留步!爹爹请留步!”
历崇德站住脚,回过头,挺起胸,朝儿子瞪大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吼道:
“你小子不要每见老子离开春柳湖,你就要追。追!追!追!要把老子追到土眼里去是不是?”
黄春江一步拦住了爹爹的去路。
两父子离开人群已经有两百多米远了,有几个人追过来了,走在前头的是卓有德。
历崇德朝卓有德努了努嘴,低声告诉儿子说:
“你爹爹这次险些儿被他逼进土眼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