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卷 江水横流
第一节 那个谷雨之夜
我站在罶口大堤上,面前是滚滚沅江水,背后是滔滔春柳湖,脚下的大堤巍然屹立在两水之间,我想起了大堤的来历,我想起了与大堤有关的种种人和事。
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一亮,看见大堤内脚,春柳湖边,有一个老人正停了渔船,朝堤上打量,我认出了他是谁,他与以前比较有变化,但也有没发生变化的地方,尤其是他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狡黠,还是那样令人捉摸不透。
我内心滚过一阵大浪。
我此前曾经怀疑到他头上。但又被我否定了,认为以他现有的地位,他不会冒险行事。而当我现在看到他时,我否定了此前的想法,认为他是最应该、最值得怀疑的。他对黄春江的仇恨深到极点,可以说在整个春柳湖,对黄春江的仇恨他算第一,他完全有可能置黄春江于死地。
如今他虽然是县政协常委,地位比黄春江要高,但他对黄春江的仇恨并未因此而消减,甚至更深。他觉得自己得到的应该更多,应该更早。就是因为黄春江的存在,使他的欲望未能更多的、更早的得到满足。他要亲手灭掉黄春江才能解除积压心头几十年的仇恨。
我盯着他想得入神,他走过来了。
他有可能认出了我,也有可能没认出我,双手放在背后,缓缓地一步一步爬上堤坡,朝堤面上走来。
我脑海里闪电般地回放着他与黄春江明里暗里相斗的一幕又一幕,我内心不由得一阵隐隐作痛,看来他是赢了,他笑到了最后,黄春江是输了,彻底地输了,连生命都没有了,不是彻底地输了还能是什么呢?我为之心疼的不仅仅是黄春江……
就是那个夜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啊?!
那是1966年的谷雨之夜。
闪电,划破夜空;惊雷,震动大地。
呼啸的西北风,夹着蚕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洒下来。
天地间灰蒙蒙,雾沉沉,像扣了一口摸不着边的黑锅。
春柳湖上只听见杨柳喊叫,芦苇呼啸,波涛怒号。
深居在春柳湖和沅水底下的龙王爷,怎能在雷公爷爷和风雨娘娘面前低下气呢?它搬出平生十八般武艺,猛掀起一丈多高的浪股子,翻起泥沙,卷走浮渣,冲击一切挡道的障碍,拍打两岸大堤,其势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无法阻挡。
鲤鱼滩新修的围水堤和罶口新堤,受到猛烈地袭击,遭到重重包围。
此时此刻独有刚健的鱼鹰,迎着暴风骤雨,驱云搏雾,高飞远翔。
“滋嚓,滋嚓。”
围水堤面上响起一串踏风踏雨踏泥巴的脚步声。
这就是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要去找,但为了让他好生休息而没有去找的黄春江。
可是,黄春江没有照伙伴们的美好愿望去休息,而是别了邹河清,转身朝罶口走来。
一阵如倾如注的滂沱大雨洒在他身上,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响雷炸在他头顶,由于激烈斗争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想:雨猛风骤,困难重重,斗争激烈呀!俺决不能放松丝毫警惕,退却一寸一厘,要针锋相对,斗争到底。
刘国池来到春柳湖,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地一顿闷棍,恨不能置他于死地,意在杀鸡给猴看:哪个出来搞连改、定居,就是如此下场。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人们,革命者有党中央、毛主席撑腰,压不垮,整不倒,战斗到底,光明在前。
刘国池呼风唤雨,推波助澜,以为整了他,撤了他的职,他会因为个人得失躺倒不干。呸!以懦夫者之见度革命者之心。展翅飞翔的鱼鹰不怕风吹雨打,直指云天的湖柳何惧浪击涛洗。他要挺起腰杆子做人。
刘国池借开会为名,撤走他安排在罶口守护的民兵,妄想让洪水冲开围水堤,洗平鲤鱼滩,淹掉春柳湖,使连改、定居前功尽弃。
这里是关键,他要出现在关键地方,为罶口站岗放哨,不给任何别有用心的人和老天爷以半点可乘之机。连改是破坏不了的,定居是扼杀不了的,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建设是腰斩不了的。光明必定战胜黑暗,前进总是战胜倒退,这是历史发展不可抗衡的趋势。
眼下刘国池等人的抗衡,是虾公开闸门,游刁子拱大船,可笑不自量,终归是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黄春江激情振奋,扛着铁锹,冒着风雨,两眼紧盯罶口,疾步飞奔。雨水淋湿了他的衣襟,紧裹在身上,狂风吹来,有如千万根钢针往身上扎,他不仅不感到疼痛难过,相反,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新筑起的罶口大堤切断了春柳湖和沅水的联结,使整个鲤鱼滩,包括昔日的张家碈,安然无恙地酣睡在6华里大堤的怀抱,再不受洪水的威胁和侵袭。
罶口的每一块泥土里,都融汇了黄春江的血汗;罶口的每一根木桩上,都刻下了黄春江的指纹。
那天,他亲自把邓平祥送进了血吸虫病防治站抢救,再三恳求主持大夫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使用最好的药物,挽救邓平祥的生命。
他很想从始至终陪护在邓平祥病床前,但心里惦记着罶口堵口工程,只好安排朱天湘留下招呼病人,自己返回工地。
他来到罶口,只见李清波正前躬后踮,挥舞十八磅大锤,对准罶口当中那根粗大的木桩,狠狠往下扎。
李清波扎一锤,喊一声。
黄春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笑在眉梢,跑拢去接过大锤,举得更高,扎得更稳,锤声咚咚,威震大地,体现了不向老天低头的英雄气魄。
好多人劝他休息一阵再干,他摇摇头。
突然,扶桩的小伙子发现了什么,一声惊叫:
“哎呀,血!血!”
血,鲜红的血从黄春江的虎口流出,滴到泥土里。
周围的人们都张大了惊奇的眼睛。
李清波一把抱住黄春江激动地说:
“流血了,你还干?干不得哒!”
黄春江说:
“流一点点儿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少爷小姐,经不得一点点碰。”
人们围拢来,一双双眼睛深情地望着他,七嘴八舌地说:
“你的血还少流呀!从去年开始的筑堤挽垸,到开挖鱼池,到三下东洞庭湖,再到加固大堤的半年多日子里,你天天出工在前,收工在后,比大家干的多,歇的少。吃的亏比谁都多。”
“每当危险时刻,你都是冲在前头。上次眼看大风把工棚刮倒,你第一个冲上去,用肩膀顶住了,压得头破血流。”
黄春江最不喜欢别人赞扬他,忙打断话题,嗔怪道:
“这号小事,也值得挂在嘴上。为建设新渔村破点皮,流点血是应该的嘛。”
说着又继续打桩。
临尾,他拍拍亲手扎紧在罶口的大木桩,风趣地说:
“伙计,最重的担子落在你肩头,要勇敢地挑起来呀!”
此时,这根木桩正担心自己不能出色地完成主人交给的任务。它多么期待主人的到来呀!
来了!黄春江一路走来,一路心情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