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徐委员高风亮节
陈五奶立即揭开窄舱的锁幅板子,拿出私章递给卓有德。
卓有德翻开一份材料,在周小芹三字旁边盖了一记,又翻开另一份材料,在陈秋英三字旁边盖了一记。
鲶鱼嘴把材料叠好,收进衣服口袋里,还南京扯北海地和陈五奶表示了一通亲热。
当他下船告辞的时候,陈五奶忧心忡忡地叮嘱:
“卓队长,还有清波、大海、红菱、王萍,还有世宏和秋萍夫妇,还有许秋庭、许毛砣父子,还有白胡子老倌和他孙儿匡月亮,叫他们通通都盖章。”
卓有德回答:
“这是锅里的汤丸,不得走滚的。你老只管放心吧!”
卓有德特意把在陈秋英名下盖章,周小芹名下揿拇指儿印的那份材料,拿在手里,四处张扬。他见了人就说:
“你看看!红菱这份材料写得真好,全面、真实、准确地反映了春江的事迹。又没得官话话儿,全是用的俺渔民的口头语言,表达了俺渔民的心里话。”
如果卓有德遇见的人有文化,他就把材料塞给对方手里,等着让对方看了才分手。
如果卓有德遇见的人不识字,他就捧着材料,结结巴巴地念给对方听,还强调说:
“我也没得文化,箩匡大的字认不得几个,但听红菱念了几遍,我就基本上背得了。念起来也就不成问题了。”
卓有德朝指挥船走着,遇上陈腊庭。
陈腊庭问:
“卓队长,手里拿的什么啦?”
“春江的英雄事迹。”
说着,卓有德一扬手里的稿子,故意翻到结尾处,“你看,群众联名盖章,都要求大肆表扬他,腊庭哥你也盖个章吧。”
文盲出生的陈腊庭还只认得完春柳湖渔人们的名和姓。接过稿子细看,弄不清里面究竟是些什么名堂,只晓得有些私章张冠李戴。“你把人家的姓名都调换了。”
卓有德说:
“唉,你不晓得我是个睁眼瞎子?我只以为挨次盖章揿手印,哪里晓得搞错哒?”
陈腊庭问:
“是李清波派你这个差使吧?”
卓有德说:
“正是的。”
就这样,卓有德一路招摇撞骗,出色的完成着刘国池交给他的任务。凡有人有船的地方,他都窜到了。
卓有德的行为,自然也瞒不过黄春江的眼睛。
我独自走在春柳湖边,回忆、思索、分析着这一幕又一幕,突然间湖水边一个老人出现在我眼里,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快步走上去。
我看清了老人的面貌,这不是徐铭谱吗?他双膝跪在湖边,双手合在胸前,面对无垠的湖水,拜了又拜,嘴里喃喃自语。
拜毕,他朝正在燃烧的一堆纸钱上,又加了许多纸钱。燃烧的纸钱旁插着两柱红蜡烛,两柱红蜡烛中间插着三柱金黄的檀香。
我轻轻地走近,闻到了纸钱、蜡烛、檀香的味道。
我生怕打扰了徐铭谱,没有吭声。
徐铭谱先对我打招呼:
“杨县长!您侦查到了黄春江的去向了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徐委员您这是做什么呀?”
徐铭谱如今担任龙寿县政协委员、县参事室参议。春柳湖的人都称他徐委员,我入乡随俗,也这样称呼他。我看得出,他对我这样称呼他感到满意。
他站起身,对我说:
“我在为黄春江祈求平安。我年纪一大把,老朽无用了,别的都做不了了,唯有用这种方式为黄春江求得平安归来。”
我问:
“您老认为黄春江没有死?”
他回答:
“他在我心里永远没有死。他活着,永远活在我心里。”
我问:
“黄春江过去对您管束得很严厉,您不恨他死,反而还希望他活着?您这是真心话吗?”
徐铭谱说:
“如今政府给了我地位。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被管制的渔主了。至少我可以和黄春江平起平坐了。所以我没有必要恭维黄春江。我也没有必要在你面前讲违心的话。这几十年的反反复复,让我认识到黄春江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过去,在黄春江的严厉管制下,我的几个子女都成长为对国家有用的人。近些年失去这种管制后,我四个孙子,一个孙子吸毒,一个孙子豪赌,一个孙子斗殴,如今都被关在监狱接受改造,唯有大孙子,在武汉大学马列主义学院当教授。他从小受过黄春江的帮助教育,所以他走的是一条正道。”
我听着他的话,内心受到重重地撞击。我观察着他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流露出的都是诚恳真实的表情。我说:
“难得您徐委员高风亮节,不计个人恩怨,站在是否有益于人民大众的高度,对黄春江作出如此公正的评价。”
徐铭谱说:
“人活一生,最重要的是讲良心。如果良心没有了,活着就如同畜牲。一个制度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好说不成好,好也说不成坏。事实摆着,后人总会作出正确地评价。人是需要监督的。再好的人,一旦失去了监督,过度放任,就会欲念膨胀,很快滑向罪恶的深渊。我的三个孙子,就是因为缺乏监督和管理,失去信仰,没有目标,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所以走到了这一步。”
我伸出双手,抓住徐铭谱那双结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握着。我说:
“黄春江如果能亲耳听到您老的这一席话,他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徐铭谱没有答话,眼里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