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真诚的谎言
包花头巾的小伙子见朱天湘一副惊讶的神态,问道:
“天湘你这是怎么啦? 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朱天湘上上下下打量着小伙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
“你是平祥哥?”
单瘦小伙子笑道:
“好家伙,你果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屋人不认得一屋人哒。”
朱天湘说:
“你用花毛巾把脑壳包裹得像个西瓜,我哪里认得出来呀?再说你不是正在地区血防医院治疗血吸虫病吗?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邓平祥?”
邓平祥说:
“我用花毛巾把脑壳包裹起来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你认出我是谁。”
朱天湘盯着面前的人。没错,是邓平祥。不高不矮,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灼灼闪光,充满智慧。瘦骨嶙峋的脸膛,尽管住了很长时间医院全身皮肤依旧是棕色,衬着满口洁白的牙齿,显露着异常刚毅的神采。穿的仍旧是平素日穿的那件补了补疤的瓦灰色咔叽布罩衫。与他平时不同,也与众人不同的是,他用花毛巾包裹着自己的脑袋。这是为什么呢?朱天湘对他问道:
“你不是切除脾脏不久,正在进行锑针治疗吗?怎么回滩来挑土了呢?”
邓平祥央求朱天湘别声张,千万莫让黄春江知道了,也莫让大家发现了。
朱天湘不解地问:
“那是为什么?”
邓平祥悄声告诉朱天湘:他最后一支锑针才告结束就要求出院,医院不同意,并且打电话报告了黄春江,黄春江不同意他出院,要医院做好他的工作,继续安心治疗。医院向他转达了黄春江的意见。他十分感激,热泪盈眶,心潮难平。他用爱抚的眼光看着黄春江送给的精巧收音机。这是几多便利的学习工具啊!一个文盲得到它,就像久旱的禾苗遇甘露,也像海绵吸水一般,点点滴滴都浸润到了心田里。他躺在床上,扭动开关,神情专注地把耳朵贴近收音机。他听了播送的雷锋故事,躺在病床上,夜不能寐,心潮澎湃。英雄们为着革命,不惜生命,多么崇高,多么伟大。他问自己:为着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为着渔民真正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他能袖手旁观,不出一分力吗?他要向英雄学习,舍生忘死,为革命作贡献。春柳湖就像一块磁铁强烈地吸引着他。他决心带病参加筑堤修垸,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这时候,邓平祥站在朱天湘面前,还在凝神思忖。单瘦小伙子感到惭愧,自己不能为连改定居贡献力量,反而分散了春江哥指挥堵口工程的精力。他要赶紧投入战斗,哪怕只挖一锹土,只挑一担土,也算为连改、定居贡献了一份力量。他朝罶口跨出一大步,说:
“天湘,你怎么像驾不动的渡船?快走呀!”
朱天湘快步赶上去,拦在他前头,伸手夺过他肩上的扁担撮箕, 问道:
“你去做什么?”
邓平祥说:
“嗨,堵口合龙,你还不晓得?”
朱天湘质问:
“你怎么能去?”
邓平祥回答:
“我是春柳湖的渔民!我怎么不能去?”
朱天湘说:
“你有你的任务”
邓平祥说:
“我的任务就是跟大家一道参加合龙。我不想缺席这项伟大的工程。”
朱天湘说:
“不!你的任务是躺在病床上,打针吃药,恢复健康!这也是一项伟大 的工程。”
邓平祥把胸膛一挺,劲鼓鼓地说:
“你看俺腰圆膀粗,一拳打得牯牛死。还休息?!不信,你跟我比试比试看。”
说着,他伸开手肘,做出要扳劲的架势。
朱天湘说:
“你莫虚张声势。切除脾块不久,正在治疗的血吸虫病人,参加这号重体力劳动,莫说没看到,就连听都没听到过。这有生命危险,不是儿戏的事!”
邓平祥心想:这样纠缠下去,挨一阵阵儿,被春江哥发现了,他工地还没到,就有可能被强行送回病房。想到这里,他脑壳一昂,胸膛一挺,故作傲慢地说:
“你管不着!是春江哥批准我参加合龙的,你也反对?真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这语气,朱天湘听来不仅没有反感,反倒觉得每字每句都像一团滚烫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心。他说:
“你编的这一套骗不过我的眼睛。你赶快回地区血防医院去吧!”
邓平祥知道朱天湘吃软不吃硬,只好实话实说:
“我担心哥哥邓平水站在芦苇场的立场,再度给春柳湖的事业造成阻力。如果他真的带人来冲击春柳湖建基地,我身为弟弟,可以将他收拾。我父母得血吸虫病,去世得早,那时邓平水6岁,我才3岁,兄弟相依为命。他讨到一口饭,自己一粒不吃,全部省给我吃。所以从小到大,平水都心疼我,顺着我。有我在这里,他就不会带人阻工。如果他真要来阻工,我一声大吼,他就乖乖地回去了。他不会与我作对。”
朱天湘果然被打动,觉得有他在工地,邓平水再怎么也不敢胡来,他同意替邓平祥保密,绝不声张,让他继续留在工地上。他还对邓平祥建议:
“你头上这样包条花毛巾,更容易被春江哥发现。还不如取下来,把脸上、手上、腿上,凡是皮肤外露的地方,抹黑一点,像住医院之前那样黑黑皮皮,跟所有打鱼人的肤色一样,就避免被人注意了。”
邓平祥觉得朱天湘说的在理,完全表示同意。但他为难地说:
“这不像在渔船上,没有锅灶,我一时怎么把自己弄黑呢?”
朱天湘说:
“我有办法。你等一下。”
朱天湘飞跑到雷耀湘的铁匠炉前,抓了一把煤炭灰,又跑回来,给邓平祥脸上、身上涂上了一层黑。
邓平祥连声感谢。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
“你俩这样化装打扮,是要登台唱戏呀!”
插话的是卓有德,两块鲶鱼脸上的横肉不停地挤动,肩上扛一把铁锹,也向堵口工地走着。
刚才,他偷听了两个小伙子的对话,心里暗暗打起了主意。继支部扩大会以后,他绞尽脑汁,处处寻找抵抗连改、定居的机会,企图挽回败局。眼下,他生怕邓平祥半路转身,便使出激将法。
他明白,人体手术创口新愈和经过锑剂治疗这两项,没有长时间休息就从事体力劳动,是十分危险的。剧烈的活动使血液循环加快,锑剂的毒素越来越多地经过血管,导致心机中毒甚至梗死,造成休克甚至死亡。哼,只要能到这一步,不管如何,黄春江的戏就好看了。
邓平祥不喜欢吹吹拍拍,阿谀逢迎,尤其对卓有德偷听他俩的对话非常不满。他没表露,只淡淡地问道:
“卓队长,你也上工地?”
卓有德回答:
“是呀!我想跟大家热热闹闹地干它一场!”
邓平祥问:
“那你身为一队之长,怎么落在大家后头了呢?”
卓有德连连说:
“我有点事耽搁了。这就赶上前去。”
朱天湘对鲶鱼嘴皮笑肉不笑的神气,越看越不顺眼,联想到在湖上把他抱起绊一跤的事,更加不愿理睬。他仿佛身边没有卓有德一般,一把拉着邓平祥,直奔罶口。他边走边警告卓有德道:
“如果有谁把我俩刚才说的话泄露出去,我就要找谁算账!”
卓有德并不回避,连声保证:
“我要是把你俩的秘密泄露出去,那还像个男人吗?你俩放心,我决不会泄露。说不泄露就不泄露。”
他并不因两个年轻人的态度不友好而扫兴,反倒满怀信心地尾随在后面,生怕邓平祥打了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