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渔霸也有一颗不变的中国心
邓所长允许了徐铭烈的要求。
当时,船上员工并不知道徐铭烈的底细,只晓得是他们的经理。眼下经理要走了,员工们都按风俗给他送点钱表达心意,全公司员工一起总共送了他五六百万元。
邓所长点了一下数目,给他保管下来。
邓所长对黄春江说:
“你这是第一次到长沙,建议你到清水塘、橘子洲、岳麓山、第一师范参观游览几天,既看风景,又增长见识。”
黄春江说:
“不。押起徐铭烈,行动很不方便。”
邓所长说:
“你从春柳湖难得来长沙一次,还是看一下,增长点见识为好。”
黄春江觉得邓所长说的在理,便答应下来。
于是,邓所长把徐铭烈关进了公安局。
邓所长对黄春江说:
“你参观游览后,我就把徐铭烈交给你,你领着他回春柳湖。我会派一个民警一路护送,你不用担心。”
黄春江在长沙城里参观了毛主席曾经读书的第一师范学校、毛主席和杨开慧曾经居住过的清水塘,还有毛主席早年开展革命活动的橘子洲头、岳麓山、火宫殿等地方。
两天时间,他长了好多见识,特别是坚定了革命理想。
他对邓所长说:
“我看了,学了,我要回去了。家里盼望到的。”
邓所长派了一个身高力大的民警杨先春,和黄春江一起押着徐铭烈,从长沙乘轮船往益阳。
船上,徐铭烈利用两人轮换看守他的机会,向黄春江行贿。他从皮鞋后跟里拿出两颗金钻,塞进黄春江手里,说:
“这是我送给你和玉湖的结婚礼物,希望以后得到你的关照。”
黄春江听了这话,想起了与芦玉湖恋爱的情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对徐铭烈说:
“如果我和你的外甥女芦玉湖结婚,这份礼物我收了。可如今我们都还没有达到法定结婚年龄,更何况还要向组织上报告,得到批准才能结婚。至于关照,只要原则允许的,我都会。原则不允许的,我绝对不会。”
按照工作程序,黄春江和杨先春领着徐铭烈到了益阳行署公安处,汇报了押解徐铭烈的情况。经公安处安排,把徐铭烈关进了一间单房里。
那时,长沙、益阳同为两个平级的地级单位,向益阳行署公安处交接后,杨先春的护送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他返回长沙时,与黄春江依依不舍,约定下次在春柳湖相见。
黄春江独自监视徐铭烈,一夜到天亮都睁大眼睛,连一秒钟也没有睡,他决不能让徐铭烈找机会逃跑。
第二天,益阳公安处派出民警李少平,帮助黄春江押送徐铭烈回龙寿县。
经过一天的步行,翻过蔺家山、马形山等多座大山,跨越沧水浪水等数条江水,一路上徐铭烈走不动了,黄春江和李少平就轮换背着他前行。
他俩押着徐铭烈来到龙寿县公安局,向郎局长汇报了一路押解情况。
李少平没有停歇,第二天一早就回益阳去了。
黄春江提出把徐铭烈带回春柳湖,接受群众批斗。
郎局长说徐铭烈的民愤太大了,担心批斗时群众愤怒起来把他打死。主张把徐铭烈关在县公安局监狱,暂不回春柳湖接受群众批斗。
黄春江觉得郎局长就是有水平,考虑得很周到、很全面,他表示完全赞同。
他回到春柳湖,向领导和群众报告了徐铭烈被抓回龙寿县的好消息,同时解释没有将徐铭烈押回春柳湖的原因。
绝大多数群众都很赞同,只有个别渔民表示坚决反对。
徐铭烈心里有鬼,害怕群众斗争,害怕枪毙,仅仅被押去春柳湖接受一次批斗,回到县公安局看守所一下就病了,一病就是几个月,治病的钱都是黄春江代表春柳湖送去的。
为治好徐铭烈的病,黄春江上上下下跑了好多的路,做了好多的事。
徐铭烈被感动得泪水长流,他拉着黄春江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
“喜妹!”
黄春江轻声地回答:
“嗯!”
徐铭烈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过去对你那么狠,你如今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呀?”
黄春江回答:
“就因为你当年没有和日本鬼子站在一边,宁可把粮食倒进春柳湖里,也不留给日本鬼子饱肚皮。你还是中国人。你是渔霸,但你这渔霸也有一颗不变的中国心。”
徐铭烈在黄春江面前长跪不起,为自己过去施毒计办五福渔场,欺压穷苦渔民的行为赎罪。
那年,徐铭烈和徐铭谱想了一条毒计。抓住穷苦渔民害怕大肚子病,那时候渔家还不晓得就是血吸虫病,因而不愿下水推虾推,搭虾把,摸脚坑,摸手坑的心理,欺骗渔民集股办五福渔场,在鲤鱼滩建舒适的渔棚,凡是春柳湖的渔民只要入股,就可以住进渔棚过安定日子,不用下湖捕鱼捞虾。如果不入股五福渔场,不许在春柳湖下业次,也不许在春柳湖停船。
穷苦渔民被徐家兄弟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卖掉破船烂网入股。连破船烂网也没有的,就议定长年给徐家做渔工。
当年,老实巴交的历崇德听到徐家兄弟这般慈善的宣言,就日夜奔忙,拉扯左借,向高利贷者借钱入股。他指望住进慈善的渔棚里,结束下水摸脚坑子的生涯,摆脱给人间送来大肚子病的瘟神,甚至亘古千秋的摆脱穷体。
可是,无情的现实给了穷苦渔民当头一棒,五福渔场恩赐给他们的不是五福三福,而是一贫如洗的彻底破产,百无一有的赤手空拳;是比过去更加繁重而粗笨的体力劳动,更加烦恼而苦闷的精神枷锁。
最后是地下共产党员黄经海、雷耀湘领导渔家与徐家兄弟作斗争,摧毁了那牢笼一般的渔棚。
徐铭烈反省了自己过去所犯罪行,对郎局长说:
“莫看黄春江还是根嫩秧秧,可天地有好大,他的心胸就有好大。共产党教导出来的年轻人就是通情达理。”
他主动要求回春柳湖接受批判斗争,检讨认罪。
郎局长批准了他的要求。
在春柳湖全体群众大会上,徐铭烈声泪俱下,低头悔罪。
黄春江代表春柳湖渔民发言:
接受徐铭烈的悔罪,希望他回到春柳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徐铭烈也表示:他愿意回到春柳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可谁都没有想到,徐铭烈回到县公安局看守所后,病情突然加重,熬了一个月,便离开了人世。
他咽气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一个心肠不好的人读的书越多,他对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越大。一个心肠好的人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他对社会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益的。我和黄春江就是这两种人的代表。是黄春江的行为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有罪,我罪该万死。”
如今提起这一幕,朱天湘说:
“春江哥你做事一贯讲输赢,分高低,如今在邓平水面前为何就格外不同了呢?我真的帅不通。”
黄春江说:
“俺的目标,何止这座湖滩,何止这片芦苇地啊!俺要为巩固而今这个江山绞尽脑汁,用尽力气。这就要搞人工养殖、机械化捕捞,要一年比一年地增产,为革命成倍地多做贡献。这就要连改、定居。那时候,红砖青瓦房,按下电灯开关,屋里亮堂堂。男女老少上夜校,进俱乐部,自来水龙头进屋,弄饭烧茶,方便得很。我们要集中精力奔这个大目标。”
三个年轻人听得入了神。
黄春江加重语气说:
“邓平水保护芦苇基地不受到侵犯是为了革命,我们建设连改定居基地也是为了革命,目标是一致的,本来就不应该分什么输赢嘛!”
李清波还是怨气未消,故意问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不跟邓平水争输赢,把县委划拨给我们的连改定居基地让给芦苇场,就意味着连改定居不搞啰?”
黄春江说:
“怎么不搞?还要搞得更好。”
朱天湘说:
“立脚的地方都没得了,搞鬼呀!”
黄春江说:
“地方有的是!”
他扬起右手,指着杨柳遮盖,杂草丛生,乱石成堆,低洼不平的鲤鱼滩,说:
“这鲤鱼滩不是地方吗?!”
他又指着波浪滔滔,水雾茫茫的春柳湖,说:
“这春柳湖不是地方吗?!我们就在这鲤鱼滩挖鱼池,育鱼苗,种鱼饲料。在春柳湖养成鱼,栽湘莲,插蒿瓜,播红菱。这不是同样搞连改、定居吗?!”
黄春江指着沅水北面的西湖大垸说:
“解放前,那里是水洼水坑,民不聊生。解放后,特别是遭受了1954年的特大洪水洗劫后,党和政府领导人民治理西洞庭湖,加固加高了沅北大堤,从此才有了西湖大垸,才确保了每一块土地旱涝保收。我们要借鉴这些宝贵的经验,在鲤鱼滩上筑堤造垸,像农民一样在岸上有住房、有土地,既捕捞,又养殖,还加上耕作,孩子上学读书,血吸虫病人及时治疗。那种日子肯定比现在四处水上漂泊好得多。”
王萍先前在杨柳林里听黄春江说过,思想上早想通了。她连连帮腔:
“要得,要得!清波、天湘,这样蛮带劲,干吧!”
李清波摸摸后脑壳:
“要得是要得,就是两下比较,要多费好多工哟!”
朱天湘冲伙伴说:
“讲清白啦!你同意哒,我是不得同意的啦!摆起要增加好多困难,怎么能抢在元旦之前完成筑堤修池?怎么能保证明年春天开展养殖呢?真是扯起衣襟接困难。”
黄春江说:
“困难是人克服的嘛!意志顽强的人,把战胜困难当做最大的乐趣。”
苹果脸姑娘一旁打边鼓:
“在支部扩大会议上,你俩不是举手表态:大寨人能描绘虎头山,我们敢建设鲤鱼滩吗?青年人表态不算数的呀?”
黄春江说:
“是的,到了结合实际的时候,怎么就像六月天的竹笋变卦了呢?”
两个年轻人虽然脾气强但有个共同的优点:说话算数。经黄春江和王萍这样一点拨,他俩同时把拳头一抡,道:
“谁说变卦啦?你们有胆下海,我们有胆擒龙!”
四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