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扪心自问
徐铭谱一路走一路想,原以为黄春江会对他恶狠狠地责骂,但事实是不仅没有责骂,话语还很柔和,除了要他往深处想一想连改定居对他的利弊关系之外,再没把他怎么样。
他扪心自问:过去,他与兄长不也是想着要让徐家的后代过上岸上有房,仓里有粮,远离疫水,身体健康的好日子吗?如果春柳湖真正连改了、定居了,他的后代也就不会得血吸虫病了,也就不怕洪水洗劫了,也可以上学读书了。这些好处,不仅穷人享受,他也享受呀!就说水上捕捞自由,但哪天不是赫心赫胆,害怕性命被龙王夺走。岸上定居了,穷人要对他批斗就无法躲藏了。凭良心讲话,除了共产党刚得天下的那几年里,对他的批斗的确没少,这些年除了对他进行政治教育,并没有把他怎么样。黄春江还时常肯定他积极抗日的功劳。他过着与那些穷人一样的日子。
此刻,徐铭谱回头想一想共产党所做的事,硬是比国民党要胜出好多倍。不说别的,单讲抗日,国民党就远不如共产党。他所经历的厂窖血案和春柳湖血案,就是因为国民党的无能和片面抗日主张造成的。
徐铭谱深深记得,当年国民党军队50万人,却不敌日军5万人,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致使百姓惨遭屠戮,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国民党中央当局则躲在峨眉山下,与日本政府秘密商谈妥协投降条件,并积极策动“第三次反共高潮”。早已投降日本的汪精卫政府,正在南京各报大肆鼓吹“皇军”“江南歼灭战”的“伟大胜利”。而相同的时候,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华北各抗日根据地的民众,已经粉碎了日军的大扫荡,正奋战于太行两侧和长城南北;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正纵横驰骋于江淮和华东各地;共产党领导的华南抗日纵队,正穿插转战于华南的崇山峻岭之中;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正活跃于长白山麓和东北平原;在敌后和敌前的各战场上,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兵,正抗击着侵华日军的百分之六十五和侵华伪军的百分之九十五,担负着民族救亡的重任。
徐铭谱不得不存认:共产党的所作所为让日本人害怕,让中国人扬眉。如果让共产党率50万大军与日本5万人的部队决战洞庭战场,日本军将有来无回,被全部歼灭。如果共产党即使没有十倍于敌的主力部队,只要有少量军人做中坚,把洞庭湖的农民和渔民组织起来,那入侵厂窖和春柳湖的三千日军,也将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死无葬身之地。他徐家的大院也会免遭日本鬼子的焚烧。他徐家也不会为了不让日本人得到数万斤粮食迫不得已倒进春柳湖里。
他再看看共产党得天下后的这些年,新中国无不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不再是四分五裂的中国,中国人不再是低头弯腰的中国人。
徐铭谱问自己:面对这些事实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不承认事实就是心虚。
徐铭谱走着,想着,以至于迎面一棵树挡道他也不知道,幸亏跟在他身后的李清波一把拉得及时,不然额头就会撞在树干上。
眼看李清波押着徐铭谱走远了,黄春江这才对着雷耀湘意味深长地说:
“四伯,眼前的事实证明,斗争是极其复杂的呀!”
雷耀湘说:
“是呀!大风大浪还在后头嘞!”
黄春江听了这话,不由得联想起严书记的叮嘱。他感慨地说:
“哪条渔船不经过浪击潮颠,哪只鱼鹰不经过风吹浪打。四伯,你这身筋骨就是在大风大浪里炼出来的呀!”
他望望那只盘旋在湖上的红眼鸬鹚,又说:
“我就巴望着刮更猛烈的风,掀更大的浪,把俺这些年轻人锻炼得像红眼鸬鹚一样矫健。”
雷耀湘多皱的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他用信任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渔人。
黄春江不等他说什么,从衣袋里抠出一封信,说:
“四伯,西天起了勾勾云,更大的风浪说来就要来了。”
雷耀湘问:
“哪个来的信?”
黄春江说:
“刘国池搭来的。”
雷耀湘说:
“你快唸给我听听。”
这正合黄春江的心意。他来找雷耀湘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位老艄公听听刘国池的来信之后,像平素日一样替他拿拿行船的主意。
雷耀湘催促道:
“春江你快唸给我听呀!我要看看刘国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