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他如同落进了滚油锅
徐铭谱下意思地从青布上衣口袋里抠出火柴,划燃一根,朝窗户纸上伸去,又缓缓地把火柴杆子收回来,抛到地上,看着它熄灭。
他回过神来,在心里自骂自嘲:怎么一时糊涂啦,不是时常告诫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为什么一时不利,就灰心丧气呢?真是鼠目寸光,小人见识。有蒋总统在台湾,有美苏各霸一方,就不相信共产党能够永久的统治天下。只要刘国池、卜思源不倒台,不改变主意,不搞连改、定居,继续水上漂泊,就还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他暗暗盘算:水是流的,船是游的,人也是活的。鳊鱼洞里的鳊鱼,悄悄弄弄地放上一网,不就是几十上百块钱吗?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黄春江、雷耀湘那帮穷鬼对他哪管得那么死啰。尤其是生活在黄春江他们咬牙痛恨的互不相干的条条渔船上,对他哪个过问得到嘛。看来,一点也不要松气,要继续跟共产党较量到底。
徐铭谱从头至尾看完《连改报告》,眼光落到末尾落款的地方,署名是黄春江、梅秋华、雷银河、雷耀湘、刘源福、青建国、何解放、李沅发、历抗美、邝援朝、胥大海、雷红菱、危说章、周生法、匡世宏、杨光明、李清波、朱天湘、周小芹、王萍……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铭谱看到这些刺眼的名字,又激起心头的旧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比湖水还深。要是陡然来一场狂风暴雨,把这《连改报告》刮得稀巴烂,淋成纸糊浆,那才大快人心。
他低头看看脚下,阳光投下了他的阴影;抬眼望望蓝天,晴空万里。这才觉察到自己这梦做得太可笑了。
他向前挪动双腿,伸出一只手,恨不能一把抓下《连改报告》,撕得粉碎,以解心头之恨。
他的两只手刚刚触到《连改报告》,手臂仿佛被鳜鱼刺扎了一下似的猛然缩了回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想到,就是当场没人发现,事后也要被追查出来。像这样的事何止干过一次。哪一次没被雷四老倌他们查个水落石出呢?!哪一次逃脱了他们的批判斗争呢?!尤其是那个黄喜妹,怕莫是喝多了芦根子水,好像长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那两个鬼洞洞儿。在这风头上,还是退避三舍,隐身为妙。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字头上一把刀,隐忍是痛苦的,但不忍会更痛苦,忍下去才有希望。
徐铭谱一下子恢复了平素日的清醒,再也不愿久留此地,挪动两条腿,从偷偷溜来的杨柳林里溜回自己的渔船。
“呼呼!”
春柳湖上陡然刮来一阵漩涡风,卷得滩岸上的泥沙、树叶直往天上飞。
欲走的徐铭谱正好被卷进漩涡风里,衣服卷得连扇直扇,泥沙打得脸皮疼。本来就感到发胀的脑壳,更是昏昏沉沉了。
旋风卷过去,“嘶”的一声,将他伸手要撕的《连改报告》刮落在地。
徐铭谱顿时心里一亮:老天爷也长眼睛,容不得雷四老倌和黄喜妹那些龟孙子嘛。他遍身的血液升到脑门顶,咬牙切齿地伸出腿,正欲一脚踩上《连改报告》。
“徐铭谱!你这是想干什么?”
忽听得炸雷般一声吼,徐铭谱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点儿栽倒在地。
他掉头一看,只见李清波手拿一把明晃晃的鱼叉,火气冲冲地走过来。后头跟着威武硬朗的雷耀湘,那张古铜色的脸膛板得铁紧,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
顿时,徐铭谱全身慑慑发抖,呆若木鸡。
“哇!哇!”
脑滩边的红眼鸬鹚闪着乌黑油亮的翅膀,眼睛盯着徐铭谱,发出凌厉的叫声。
徐铭谱呆立原地,他有种落进了滚油锅的感觉。哎哎!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生死簿掌握在黄喜妹、雷四老倌他们手里呀?他心里又痛苦又恼怒,不知会被如何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