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大街上被拦截
黄春江抬头一看,太阳爬上了镇龙塔。他挑着两篓鲜鱼,大步流星地经过县新华书店门市部,朝西街口走去。几个挑菜上市的农民被甩在了他背后,他又超过了一辆驴拉的板车。他紧伴着缓行的自行车。
“春江,春江!”
黄春江走得正急,忽听得街道那边有人叫喊。
他惊奇地侧脸望过去。
“嘟,嘟。”
一辆解放牌货车迎面急驶而来。
他闪到一旁,视线一时被车身挡住。
等货车驶过,他又朝街对面梧桐树下望去。
不料,一只结满老茧的手已经紧紧拉住了他的鱼篓绳。他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黄春江亲切地发出招呼:
“爹爹,是你呀?什么事?”
历崇德翘起山羊胡子,张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黄春江,仿佛要从他身上搜寻什么东西。
黄春江心里明白,正欲明知故问,又见爹爹嘴唇动了动,便等待着。
历崇德命令道:
“把担子放下来啰,我有话要问你。”
黄春江说:
“儿子我挑得起。爹爹!你只管讲吧!”
历崇德板着面孔,硬邦邦地问:
“你这样急,要做什么去呀?”
黄春江卧蚕眉底下的那双大眼睛灵动地一闪,他从老人脸上的神色看透了内心的奥秘。
昨日夜里,他和雷耀湘、胥大海、雷红菱研究行动部署之后,回到船上,小闹钟正指11点。他刚刚拿起《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一文,想再读一篇,不料爹爹生着气找他来了。父子谈到鸡叫,互不满意地分手。他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另找时机,再跟爹爹好好地谈谈。而今,他想爹爹这副神态,未必晓得他们在这个时候要做的事。不,不可能晓得。那些年轻人决不会对他说。李玉妹已经到县人民医院去了。老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哦!有可能卜思源等人对他们的行动作了猜测和估计。而且是卜思源通过水莲姐的口,叫爹爹跟他早打招呼。他仔细寻思:是对爹爹明说,还是暂时隐瞒呢?明说,不行,要误大事。心性倔强,固执,难以一时说服的爹爹,跟他纠来缠去,势必打乱今天的整个部署,给工作造成被动。
黄春江微微笑着说:
“爹爹,看我这架势,您老就晓得我去做什么嘛。还用问呀?!”
历崇德两眼瞪着儿子问:
“你单是去交售鱼货?”
黄春江朝鱼篓里努了努嘴说:
“你这不是看见了吗?我除了去交售鲜鱼,没得别的事。”
历崇德盯在儿子脸上问:
“是真的?”
黄春江回答:
“当然是真的!”
历崇德提高了一点声音追问: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黄春江毫不迟疑地回答:
“是真的!”
历崇德再次追问:
“你不会搞别的路径?”
黄春江肯定地回答:
“哪有时间搞别的路径嘛!”
历崇德凑近儿子问道:
“你说没有时间搞别的路径?”
黄春江回答:
“这是一条船两把桨,明摆着的嘛!”
历崇德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春江答:
“春柳湖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灾,死了两个人,家家户户的芦苇棚冲得全部没有了。这给乡亲们心理上造成了好大的阴影,也给每家每户带来了好大的经济损失。我这当支部书记的,要给还处在极度恐慌中的乡亲做思想鼓励工作,要领导全大队做好灾后自救,恢复生产生活。爹爹您说是不是?”
历崇德点头道:
“是的!是的!”
黄春江接着说:
“除了灾后恢复,关键还有一大任务压得我,不,不仅仅是压得我一个人,而是压得全大队干部群众都喘不过气来。”
历崇德明白儿子话里的含义。他说:
“你和刘局长把关系搞好一点,他也许不会连续给春柳湖追加鲜鱼上交任务嘛!你的压力,全大队干部群众的压力,就不会有这么大嘛!儿吔!你要学会做人咧!”
黄春江说:
“爹爹您说得对。我会按您讲的,和刘局长搞好关系。爹爹!我要交售鱼货去了。”
历崇德还是不放心,问道:
“你除了交售鱼货,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黄春江回答:
“秋华交代我顺便采购几圈尼龙线,船上有几条尼龙网等着要补。”
精明的历崇德专注地观察着儿子的脸色,突然提出要求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交售鱼货,一起去采购尼龙线吧!”
黄春江万万没有想到老人会来这么一招,心里暗自着急,但表面上仍然镇定自若。
他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微笑着放下鱼篓,说:
“爹爹,索性这样好不好,你挑着这担鱼上前走,我转去渔码头把船上剩下的鱼挑来,省得我跑两路。”
前日,历崇德在肚港听一些人议论以后,特别注意儿子的行动。一个翻身渔民,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去冒险呢?昨日夜里,他没说服儿子。一则怪他太忤逆,不听话。嗯。养子还是养子,养不亲的。二则恨自己短少言词,满肚子道理没牵得清。他准备到了必要的时候,再行劝阻。他和儿子分手,回到自己渔船上,女儿水莲特地来到他渔船上,把女婿卜思源对儿子行动的估计告诉了他。
老渔人更加气愤和烦恼。今天,渔船湾县城北门渔港临江阁码头,他对儿子处处留心。他一直跟在儿子背后观察。他满意自己这时候的做法,摸着了儿子的行动底细,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那铁板的面孔舒展开了,翘起的山羊胡子垂下来了,平和地说:
“还是你挑着这担鲜鱼上前走,我把船上的鲜鱼挑来。”
他话音刚落,转身,甩手,朝北门外的渔港码头走去。
黄春江船上的确还有八九十斤鲜鱼,原来准备要梅秋华腌好晒干,留作修堤、挖池时集体开餐用。为了暂时解决突然发生的矛盾,让老人挑去交售也未免不可。但他想到,老人这样去挑鱼,秋华一定会感到突然,说不定不发鲜鱼。
他的眼珠一转,想出了解决这一问题的巧妙办法。
他连忙喊住爹爹,从身上拿出小红皮本子,从中撕下一页,又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写道:
“秋华,半路与爹爹相遇,为了照原计划办事,我仍然挑着鲜鱼前头走了。请你把留在船上的鲜鱼让爹爹挑去交售。明白吗?”
他写好,望着一字不识的爹爹说:
“您把这张条子交给您的儿媳妇秋华。她会把一切都给爹爹您安排好的。”
历崇德接过纸条,看了看,心里暗暗叹口气,自己一个字也不认得,儿子和儿媳妇通信,做公公的又不便问是写的些什么。他摇了摇头,只好把纸条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卷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他盯了儿子一眼,转身走了。
黄春江终于吐了一口气。他不是惧怕爹爹。他是不想让老人担忧、操心、受急、害怕。他这做儿子的,对爹爹要孝顺。要想孝,首先要顺。顺着爹爹的心意来,但又不放弃自己的原则,这是如何做个好儿子的一门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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