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智收虾公背
第一节 上海取经
我站在两水一堤。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中触及到春柳湖鲤鱼滩东北岸。
那里遍地绿茵葱茏,墨绿色的芦苇,翠绿色的杨柳,还有各色各样的杂草,这里一片,那里一块,远远望去,块连片,片连块,好像绿色的湖水,波浪起伏。
我划了一叶轻舟。
过湖。
我登上鲤鱼滩东北岸。
我想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松弛一下。
我看到一片杨柳林。
此刻,由不得我愿意与否,那个名叫甘长礼的渔民便浮现在我眼前。
就在这座杨柳林里,黄春江与他曾经有过较量。
黄春江为了维护集体的利益,下狠手断了他的个人财路。
我想,世间的谋杀案,无非四种情形,即权杀,钱杀,情杀,仇杀。人的一切活动的根本目的,就是利益二字。
无利不起早。
有利可图。
见利忘义。
甘长礼就是这种人。
黄春江则不同,一切利益为了人民,这是他的人生坐标和准则。
我暗暗对自己问道:会不会是甘长礼对黄春江下了狠手呢?因为黄春江断了他的个人财路,没让他过上独自先富的日子,他几十年耿耿于怀,终于寻机谋害了黄春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甘长礼是有这种心机的人。
当我产生这个想法时,仿佛看到黄春江快步行走在绿色的波浪间。这是他倾注全部心血浇灌起来的杨柳林,如今一株株杨柳直指云天,而他自己则倒下了。我十分怀念这位引领春柳湖渔民走向富裕的党支部书记。
许多情景,历历在目。
那次,洪水稍有退落,天气也变得好了起来。
黄春江便率领春柳湖的数百条渔船,载着男女老幼和撤掉棚子的芦苇,告别祝家岗,返回到鲤鱼嘴码头。
渔人们在码头两侧,在那两株百年柳树下,依次停泊好自家的渔船,将老幼病残留在座船上、或留在码头上临时搭建的简易芦苇棚里,勉强度日。
凡属劳动力,只要能放网,只要能扳桨的,都驾着渔船下湖打鱼去了。
黄春江没有陪妻子梅秋华去打鱼。
他为了实现心中的目标,跨过鲤鱼滩,来到春柳湖注入沅水的罶口河实地查看。
他迎着西斜的阳光,穿过一大片芦苇丛。
他走进一条茂密的杨柳林带,一棵棵杨树,擦身而过。
他本想邀请几个有代表性的渔民,对春柳湖作一次全面的勘查,对未来的发展蓝图制定出一个初步的框架。但他考虑到渔民当前的鲜鱼上交任务重,不能耽误了白天捕鱼。
他这次从四清工作队回到春柳湖的所见所闻,使他更加深切的认识到,他前不久参观上海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后抱定的目标是正确的,淡水渔业不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就不能发展渔业生产,建设社会主义大渔业。嘉定县渔民已经在这方面创造了很好的经验。
1960年冬,全国都在错误地实行水面全部开放,允许自由捕捞的大环境下,唯有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没有开放,仍坚持圈养公社范围内的120公顷河沟养鱼水面,再加上公社将一个畜牧场的部分房舍划归渔民所有,改造为住房,为部分渔民定居创造了条件。
1963年冬,全县农村干部认真学习《中共中央关于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和《关于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具体政策问题的决定》(即双十条),嘉定县委决定在城东公社率先对连家渔船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试点。
城东公社党委和管委会对渔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到1964年底实现养捕结合的渔业集体经济,部分连家船渔民上陆定居,促使渔业集体经济逐步壮大,渔民生活安定富裕。
上海市水产局对城东公社的“养捕结合,陆上定居”的先例派出干部蹲点调查研究,帮助完善与提高,并为建设渔民生产、生活两个基地,研究制定有关政策和实施步骤,自力更生筹建上海市第一个渔民新村。
从1961年起自筹资金开始建造瓦房,到1964年底止,城东渔民新村初具规模,全大队48户渔民、共214人搬进新房,摆脱水上漂泊不定的生活。
大队还继续主办渔民子弟小学,创建渔民夜校,坚持学政治学文化,搞科学实验活动,渔业生产不断发展,集体积累不断壮大,渔民生活日益富裕。
上个月,即1965年8月,国务院农业办公室副主任陶荣恒等赴嘉定县城东公社视察对渔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情况,走访上陆定居的渔民家庭,并听取上海市、嘉定县有关情况汇报,肯定城东公社对渔民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经验,归纳为“立足公社,就地改造,农、林、牧、副、渔五业并举,渔、农关系协调”。要求先在嘉定县和上海市铺开,然后推广全国。
9月初,黄春江赴这里参观时,正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水产部赵信林副司长等深入嘉定县城东公社进行历时一个月的调查研究。
他荣幸地受邀参加了赵副司长召开的上海郊县渔民代表小型座谈会,讨论有关改造连家渔船的政策问题。
座谈会上,黄春江听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党支部书记宗廷泽悄悄透露:1965年11月上旬,水产部将在嘉定县召开12个省、市、自治区水产领导和部分县负责人参加的首次全国淡水渔业连家渔船社会主义改造座谈会,介绍城东经验,讨论与研究有关的方针、政策和步骤等问题。
黄春江认为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创造的做法和经验值得借鉴,必须借鉴。
他觉得春柳湖不能再等待观望了,必须大干快上。时不我待,机不可失。
他想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
突然,他的额头像被人猛击了一拳似的痛疼。
他抬眼一看,撞在了一棵杆粗叶茂的杨柳树上。
他笑了,扬手揉揉额头,对准树干上报复性地给了一拳,嘴里喃喃地说:“谁叫你挡……”
他一个“道”字还没出口,眼光牢牢地盯在了树干上,仔细打量着正中一长溜异样的印痕。
他上前一步,伸手抚摸,看清了一行歪歪扭扭,模模糊糊的字迹:
“风吹浪打不动摇,迎着朝阳冲九霄。1958年3月1日,黄春江。”
嘿嘿,不是有心或者知晓内情的人,根本辨认不出来,只以为是什么人随意留下的刀痕。
黄春江抚摸着树干,心里说道:
呵呵,真是无巧不成书呀!恰巧碰上了当年亲手栽下的杨柳树。
他心情激动。那时的情景,他还记得清清晰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