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说“回家”两个字,纪恒望着她,眼神中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良久才回答:“是啊,真不容易。”
家里一切如旧,小卷的蔷薇在窗外盛放着,清洁阿姨剪下几朵,插成一球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沙发上堆满毛茸茸粉乎乎的靠垫。到处都窗明几净,就是有点冷清。
小卷刚刚觉得冷清,李天就把夏小恒带回来了。
夏小恒像一只箭一样,从门口就开始冲刺,加一个纵跃,飞扑到小卷身上,没头没脸地舔上来。
小卷立刻就后悔了,边往纪恒身后躲边哭唧唧,“夏小恒你个坏蛋,我是抽了什么风才想要把你接回来啊?”
纪恒压制了半天,才让兴奋疯了的夏小恒安静下来。
小卷感慨:“有它在家倒是不冷清了,夏小恒一个,闹腾得能顶一个连。”
纪恒看她一眼,“它只能顶一个连,有人能顶一个营。天天皮天皮地的,得斗智斗勇,倒是不寂寞。”
小卷知道他在说自己,反驳,“不好吗?”
“没有不好,当然好,热闹。”纪恒答。
小卷保持着社交距离跟夏小恒谈判,“我们明天早晨还要走,你要是乖乖不扑我的话,今天晚上就让你上楼睡觉。”小卷强调,“前提是,必须得乖乖的!”
夏小恒欢快地摇摇尾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两人一狗一起上楼,
小卷跟夏小恒玩了一会儿握手打滚枪毙的套路,才洗漱上床,躺在那里,却睁着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床边的夏小恒。
纪恒看出来了,知道她不踏实,唯恐夏小恒半夜上来找她,可是她忙了一整天,看着是真的累了。
“小卷,跟我过来。”纪恒叫小卷。
他走到隔壁书房,当着小卷的面打开装保险箱的柜子,在面板上按了几下。
小卷上次就在网上查过,这款保险箱密码是防偷窥的,面板上的数字排列会变,而且角度不对,看也没用。
纪恒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装檀那珠的小盒子。
“你这次拍戏时没带过去?”小卷问。
“没有,一直锁在保险箱里。”纪恒边回答,边打开盒盖。
檀那珠莹润如玉,安静地躺在盒子里,纪恒伸出手指碰了碰,檀那珠倏然绽放,变成打开的两片,露出中间的小金珠。
纪恒把盒子递到小卷面前,随意地问:“你想变青鸾吗?”
小盒子就平托在他的手掌里,离小卷不到三十公分,是小卷抬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他的手掌打开,递得很远,是个不设防的姿势。
小卷的眼睛在小小的檀那珠上停了一秒,才笑道:“不用,有夏小恒在,我不变鸟。”
纪恒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小卷的眼睛,这时才笑了一下,收回手,合起盖子,放回保险箱,“那我收了?”
小卷点点头。
纪恒扶着门犹豫,“不然这次还是带到片场吧,小卷,你觉得呢?”
“你随便。”小卷转身往回走,才刚刚走回卧室门口,还没打开门,衣服就被人扯住了。
小卷回过头,巨大的白虎正悄悄跟在后面,歪着脑袋,抬起一只爪子,用爪尖勾住小卷的衣服。
他的虎身高大,冰蓝的眼睛里都是调皮。
“衣服都勾出洞来了!”小卷皱起眉,“炫耀你有爪子吗?”
白虎放开她,悠悠然踱过来,忽然劈头盖脸地舔了小卷的脸颊一下,“我不光有爪子,还有舌头。”
然后用粗大的尾巴绕上小卷的腰,带着她往前走,“还有尾巴。羡慕吧小破鸟?”
纪恒变成老虎了,夏小恒果然往后退了退,退到床脚趴下。
“小卷,我忘了挪床,你能不能帮我挪一下?”纪恒踱到床边。
“为什么要挪床?”小卷不懂。
纪恒解释,“把我们两张床并起来,那么窄的床,我没办法睡觉。”
他的虎身个头太大,确实没法睡单人床,小卷立刻有点脸红,“挪什么床,你就在地上趴着吧。”自己爬回床上。
纪恒看看她,慢悠悠走到两张床中间,真的趴下了。
小卷放心地闭上眼睛,还没有一秒,就被人扯得从床上翻了下去。
掉下去,却不疼,直接掉进一个毛茸茸的窝里。
纪恒接住她,爪子一按,就把她按在怀里,“想一个人睡床?想得美,同甘共苦,要睡地板一起睡。”
说完闭上眼睛。
小卷挣了挣,他的虎身力气比人身还大,动不了。
小卷眯了眯眼,一把揪住他的胡子,“你不放开,我就把你的胡子全拔光!”
大白虎眼都没睁,忽然伸出舌头,对着小卷的脸没头没脑地舔了两下,才说:“你敢拔我胡子,我就让你切身体会一下大老虎是怎么给小老虎洗澡的。”
他的舌头上带着小刺,没真用力,舔上来麻酥酥的。
纪恒向来敢说敢做,小卷对他无耻的程度有充分了解,唯恐他真的来舔一遍,不作声了。
“睡吧,”白虎调了调姿势,让她窝在怀里,“你不累么?”
小卷被他坚决地按住。
白虎的胸腹全是细密的白毛,柔软又温暖,舒服得胜过世界上任何鸟窝,小卷撑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脑中想着,过一会儿趁着他迷糊的时候再溜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的时候,小卷迷迷糊糊地往起坐,咚地一声撞到了头。
一睁眼,眼前居然是床板。
大概纪恒的虎身太热,小卷睡着睡着就跑了,滚到了床底下,纪恒一个人霸占着两床之间的空隙,夏小恒最强,居然睡得忘了纪恒是老虎,仰着脖子,舒服地枕着老虎的后腿。
两人一狗在地上睡得乱七八糟。
小卷和纪恒把夏小恒送回聂长风那里,带着李天他们匆匆忙忙赶到机场,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中午时赶回了日上帘钩的片场。
剧组今天的戏全都是外景,就在离影视城不远的外景基地。
小卷化好妆,立刻开始拍戏。
这场戏是和秦轻的,在全剧后半段,讲的是卫宣安排人在去行宫的路上刺杀皇子,阴错阳差让罗烟遇险。
秦轻演的晏池本来应该对这件事袖手旁观坐收渔利,却忍不住出手救了罗烟,结果自己受了重伤,要死了。
罗烟知道这个晏先生一直在骗她,却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救了她,抱着他失声痛哭。
这段有不少武打场景,这种戏对小卷是最容易的,真动手的话,剧组的武术指导也根本不是她对手,可惜动作戏没罗烟的份,小卷只能跑一跑,假摔两下。
看见演侍卫的群演们都拿着刀枪乒乒乓乓打得那么热闹,小卷窝火得厉害,恨不得直接抢把剑跟谁打一架。
终于轮到秦轻救小卷了。
秦轻的身手居然也不错,小卷一眼就看出,武指教他的套路,他都是看一遍就会,而且武指的套路里不太流畅的地方,他也不说出来,自己做的时候顺手就改了。
这只狐狸不知是什么来头。
小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拎着剑和人动手,羡慕得眼热无比,努力绷着,不让嫉妒的眼神在镜头前表现得太明显。
终于“咻”地一箭,把这只有资格跟人打架的狐狸撂倒了,简直大快人心。
“晏先生!”小卷凄惨地叫了一声,扑上去。
导演喊卡,秦轻在别人的戏时去改了个妆,背上多了支箭,身上冒血,才继续拍。
“晏先生……”小卷哽咽。
这场是哭戏,得真的哭出来。
秦轻嘴唇画得惨白,有气无力的,好像真的快死了,演技还挺不错。
小卷抱着秦轻,盯着他一身红通通的假血,努力把他想象成上次拍暗迹时装死的夏小恒。
上次淋着大雨,怀里抱着可怕的大狗,小卷要多难过有多难过,哭得真情实感,稀里哗啦。
可是脑子一转到夏小恒身上,就仿佛看到了那双黑豆豆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它乖乖的表情,小卷痛苦地发现,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又有点想它了——不是才走了一天而已吗?
它又得待在聂长风家里,不知道还要待多久。
聂长风应该在天天遛它吧?边牧运动量特别大,憋着它的话,它会抑郁的。
“公主……”秦轻突然出声。
小卷赶紧把脑子里乱跑的马拉回来。
完蛋了,还是没哭出来。
小卷火速在脑子里搜索以前装哭时的资料库,轻松地想起小时候摔得最惨的那次。
小时候跟着哥哥们挖陷阱,结果挖好了一不小心自己掉进去,倒霉的当时是人形,没法立刻飞起来,疼得浑身哆嗦,死去活来,在哥哥背上趴着哭了一路。
一想起来,屁股仿佛立刻就开始疼。
“晏先生,”小卷抹了一把眼泪,往下走台词,“我这就带你回皇宫,我们去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秦轻被小卷抱着,看着小卷的泪水滚滚而下,落在他的衣襟上,洇出斑斑点点的湿痕,眼中多了点诧异,像是完全没料到她会哭得那么像真的。
“不用了。”他扯了扯嘴角,“来不及了,公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不能再陪着公主了。”
“晏先生,你不要死,”小卷哭得抽抽搭搭,“我想要你一辈子当我的先生……”
接下来这只狐狸应该老老实实地去死了。
然而他居然没有。
他突然又开口,淡淡道:“公主,相逢缘起,离别缘灭,既为知己,当下两心相悦,短到饮一壶酒,弹一段琴,还是长到共度一生一世,有什么分别?”
哈???
小卷吓得忘了继续哭。
这句话不是当初简钰说的吗??
一字不差,是简钰在宛丘下七跌泉边说过的话吧??
小卷瞪着怀里的秦轻,分明看到他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多了一点恶作剧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