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站在苍茫茫绿海中,天地间的风刮过,吹起一波又一波的绿浪。
他手握着一根黑色拐杖,微微佝偻着后背,身上穿着普通牧民的服侍,明明白发苍苍却半点也不显老,精神抖擞地冲草原部大汗蒙赫威打招呼,“大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蒙赫威威严地眼瞳微闪,想到几年间赶走路的地那个夜晚,沉声道,“是许久未见了。”
但旋即,蒙赫威的瞳孔里就闪过一抹悲痛,他的二子、三子全都战死了,大儿子也在战场上被人斩断了双腿,而这一切的起因居然都是因为他面前这个小小的商人,“如果几年前我早知道我们草原部会落到这样的下场,那夜我定然要扒了你们路氏的皮,放了你们路氏的血,再扔进油锅里烹炸。”
蒙赫威全身煞血,咬牙切齿地想把路翼生吞活剥的表情并未吓到路翼。
路翼苍老的容颜轻轻笑笑,“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草原终究不是你草原部的天下。”
“但那恐怕也未必是你路氏的天下。”蒙赫威鹰隼般的眼瞳扫过那滚滚浪草,讽刺道。
路翼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面上的笑容笑得勉强。
邕朝的将士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给包围住了,银色的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生生刺痛人眼。
蒙赫威坐在马头上,看见路翼僵硬吃惊的笑容,俯天长笑,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你路氏机关算尽,以为自己可以坐收渔利之利,却没成想硬生生做了人家的螳螂吧。”
路翼面色悚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局。
“如此也罢,”蒙赫威笑过后揩去面颊上血泪,“被邕朝人算计总比算计在你这个商人手中强,我蒙赫威这辈子辉煌过,落没过,死而无憾,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说到最后,蒙赫威的语气透着无尽的凄凉,手上的弯刀不知不觉间架起,最后凝望了一眼那无穷无尽的草原,回忆着他这半生戎马的日子,最后画面定格在路翼的面前,了然地抹了脖子。
鲜血喷溅在乌黑的马背上,再顺着马背蜿蜒滴落在草原的草丛上。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结束了。
傅铮从马背上下来,取下了头上的头盔,右手握拳抵在胸膛上朝着马背上的人鞠了一躬。
这一礼不敬敌人,敬军人。
“父亲……”
迟迟骑马赶来的蒙赫乌看着那血溅马背的人,凄婉地喊了一声。
然而他的父亲再也不会转过身,凝视着他了。
蒙赫乌从马背上摔落了下来,他的双腿以折,只能以手代脚,慢慢地爬到蒙赫威的马旁,不敢伸手把马背上的人接下来。
死在马背上是父亲最大荣耀,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蒙赫乌头抵在马腹上哭得像个小孩子。
傅铮静静等他哭干了眼泪,硬朗的面目,不参杂丝毫情感地道,“带走。”
他说的带走自然是所有人都带走,也包括路翼。
路翼面如死灰,本就苍老的他,一瞬间像是进入到了风烛残年。
“父亲。”路戈被邕朝将士抓住,担忧地看着路翼。
“我没事。”路翼咳得鲜血都出来了,但还是朝着路戈勉强笑了笑。
“阿戈,我们也没有输,尽管我们路氏渺小,但也凭着一己之力斗到了草原……草原上的所有部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要感到悲伤。”路翼擦拭干净唇角的鲜血,沙哑道,“毕竟我们本就是蝼蚁啊。”
“嗯。”路戈抹干眼泪,挺起了胸膛。
路翼满意地笑了。
邕朝与草原部前后拉锯了三十多年的战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蒹葭城的城墙上,陆乘舲站在最高处,一袭白衣眺望着那远在天边的草原,嘴中呢喃道,“结束了。”
“什么?”陆初一站在陆乘舲身后,风太大没有听清自家少爷说得话语。
“你听,”狂风吹得陆乘舲的白色广袍猎猎作响,他把手搭在耳边,聆听着风带来的声音。
“听什么。”陆初一学着自家少爷的姿势,也把手搭在耳边,但什么也没有听到。
“仔细听,有号角的声音。”陆乘舲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是胜利的声音。”
陆初一闭上眼睛,仔细听了听,果然在阵阵风中听到了轻微的号角声,那音调是嘹亮的,欢愉的,是胜利后特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