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幕将倾,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却不曾想,浓云中的血色竟然开始淡去,遗迹内的图景就像褪色的画卷,逐渐湮灭消散。
“余真人,这是怎么回事?”
“遗迹每十年现世,以前从未出现这种现象。”
“遗迹里的修士可怎么办?”
众人议论间,遗迹里绵延的血色消融殆尽,天地之间令人恐惧的杀戾气息如同被一阵风涤荡一空,此前被吸入遗迹的修士接二连三被扔出来,那表情比外面的修士还要茫然。
随他们而落下的,是倾盆的雨。
不少人掐诀避雨,但这雨却直接穿透屏障,将众人淋了个透心凉,有人惊呼道:“这是灵雨。”
太过浓郁的灵气凝为实质,化而为雨,将天地连成了一片。困顿几千年的灵气终于重新汇入这片天地。
这一场灵雨一连落了一天一夜,不少人在磅礴雨声之外听到龙吟长啸,充裕的灵气几乎将玄阳宗淹没,灵木疯长,藤蔓一夕之间爬满了玄阳宗的亭台楼阁,躲藏起来的鸟兽虫鱼全都冒出头来。
一时之间,整个玄阳宗地界都变成了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
褚珀在哗哗雨声中醒来,屋里垂着层层帷幔,光线十分黯淡,她翻了个身,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浑然感。
她这是在何处?宴月亭如何了?涿鹿古战场原来是千年前收入山河图中的一景?他们已经从涿鹿遗迹里出来了吗?还有生花笔……
随着她的意念,手腕上的迎春花微微一亮,一道灵体从她腕上浮出来,飘到眼前,“主人?”
褚珀瞪大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巴掌大的灵体,灵体半透明,穿着一身雪白的罗裙,黑亮的长发蜿蜒垂在罗裙上,长至脚踝,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与山河灵尊一样,看不见面孔。
“生花笔?”
灵体福身对她行了一礼,点点头。
褚珀摊开手,她便飘落到她手腕,坐在那小小一朵迎春花上,“你为什么会认我为主?”
生花歪了歪头,“我喜欢你。”
褚珀对她笑了下,她心里有一堆的问题,却半点都提不起劲头来,随着窗外的雨声,又沉沉闭上眼睛。
神识落入一处暖融融的地界,褚珀这才发现,她在宴月亭灵台里的神识竟然还没收回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没见,宴月亭的元神强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元婴形体也长大到她手臂长,蜷缩着身子,还未苏醒。
她的神识被一股无形力量束缚着,被他抱在爪子间,褚珀没忍住探出神识触角,趁着他还睡着,从鳄鱼脑袋细细地摸索到他尾巴尖。
这种感觉无比奇妙,真的太玄幻了。
如果她结婴的话,会是什么模样?元神是炼神所成,那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吧?
“小师姐……”
褚珀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自己作乱的神识触角,“你、你醒了?”
“被你这么揉,我怎么可能不醒。”宴月亭语气很温柔,夹着一丝无奈,从褚珀神识刚开始波动时他就感觉到了,出于一种说不出来的怯意,他没有动。直到褚珀的神识轻轻落在他元神上,从头开始,顺着鳞片一直摸到他尾巴尖。
小师姐不讨厌他的原形。
宴月亭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抑制住自己元神的颤抖。
“小师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宴月亭低声道,在涿鹿遗迹里,他濒临死亡,元神将散,神识一直混混沌沌,一时像是飘在云端,一时又像是生在炼狱,他的灵魂时时刻刻都在刀刃上翻滚,痛不欲生之时,又总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欢愉拽着他。
他只知道,小师姐似乎哭了,他又害小师姐哭了。
“我只是被你吓到了,我以为你要死了。”褚珀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这不怪你,都怪那张臭图,肯定是他把你扔进战场中心的,在那种遍地都是化神渡劫期古灵的地方,怎么可能打得过。”
“嗯。”宴月亭不由得蹭了蹭她,“小师姐,还能见到你,真好。”
大约是之前他们实在纠缠得太深,褚珀已经习惯了宴月亭的神魂,被他蹭得咯咯笑,“山河图是在你那里吗?我感觉到他的气息了。”
宴月亭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强制与他结契了。”
褚珀噗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是抢来的,还真是道行合一。”
宴月亭:“……”
褚珀精神抖擞,跃跃欲试地想从他灵台里退出去:“我现在就拿着生花笔,在那破图上画一万只哈士奇为你报仇。”
小鳄鱼挥舞爪子抱住她的神识,急道:“现在是夜里。”
褚珀十分遗憾,“那明日吧。”
宴月亭沉默了片刻,“哈士奇是什么?”
“一种特别闹腾的狗,一万只哈士奇能把屹峰夷为平地吧。”她在脑海里想了想哈士奇的形象,这些念头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宴月亭。
宴月亭声音里含着笑,“好,明日一早便画上去。”
褚珀神识上的疲惫感还没有消退,不多时便又开始迷迷糊糊,但灵台的主人却烦得很,时不时便要轻声喊上一句。
“小师姐。”
褚珀半梦半醒:“嗯……”
他喊完又不说话,神识包裹着她,褚珀被扰得实在不行,用力掐了一把他的尾巴,想要退出宴月亭灵台。
宴月亭按住她,乖乖认错,“我不吵你了。”
褚珀这一觉睡得很沉,也许是因为有一缕神识在宴月亭灵台内,做的梦都和他交织在了一起。
很难得的,她竟然梦到穿书之前的经历,梦到盛夏里的教室,白晃晃的阳光从窗口泼进来,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头顶的风扇无休止地转着,都驱不散暑热。
她拿着心仪学校的资料,给父母打电话,希望他们能抽一天时间来听一听。爸爸说工作忙,抽不出时间,让她找妈妈去,她妈妈在电话里抱怨,说难道就他一个人有工作。
挂断电话,微信声叮叮两声,两人很有默契地都给她微信上发了一个红包。
好像每次打完电话,都以红包结尾。
她不是去要钱的啊。
宣传资料被风扇吹起来,乘了风似的飞出教室,她胡乱抹一把眼泪,忙不迭追着去捡,纸张轻飘飘地落到一人脚下。
那人站在教学楼的中心花园里,在这么烈的太阳下,好像一点也不怕晒,仰头打量着四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
褚珀走近了,才看清楚他的模样。心跳不由得一滞。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纸,朝她走来,“小师……”他略顿了片刻,一双幽蓝的眼瞳,目光很温柔地描绘过她的眉眼,微微笑起来,“褚珀,这是你本名吗?”
“当然……”褚珀及时闭上嘴巴,他们认识吗?这人太奇怪了,穿着一身古装,在玩cosplay吗?这么长的头发,是假发吧?眉心上还画着花,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对方脸上的笑一僵,露出复杂的表情。
褚珀从他手中抽出资料,“学校里穿成这样,你会被教导主任抓的。”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教导主任奔来的身影,褚珀冲他努努嘴,“你完蛋了。”然后飞快逃离,和他划清界限。
那人在身后喊道:“我叫宴月亭。”
周五下午,她独自去听了学校宣讲,周围都是有父母陪同的同学,她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有人拿着资料挤到她身边,“大学?就和宗门差不多吗?外门入内门考试?”
在说什么呀?
褚珀转过头,要不是他额上的花实在太别致,她差点没认出来。
“我叫……”
“宴月亭,我知道。”褚珀打断他,眼前的人规规矩矩地换了校服,很丑的白色蓝领短袖,穿在他身上还挺好看,“你这头发是教导主任给剪的吧?狗啃的一样,他竟然没有把你脸上的花擦掉?”
宴月亭笑得很开心,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天生的,擦不掉。”
褚珀翻个白眼,骗鬼呢。
“不信你试试。”宴月亭凑近了一点。
她就像被那双蓝眼睛蛊惑了,真的抬起手去搓他额头上的花纹,实在擦不掉,还不服输地站起来沾了口水去蹭。
宴月亭的眉心被她蹭得通红,仰面无辜地望着她。
褚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站在他双丨腿丨间,几乎被他半抱在怀里,在这间满是学生和家长的大教室里,似乎已经有异样的目光飘过来。
她满脸通红,仓促退开一步,坐回自己位置上。
宴月亭什么话都没说,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她听宣讲。在不甚清晰的背景音中,她偏头睨他一眼,“你听得懂吗?”
宴月亭撑在下巴一直盯着她看,“听不懂。”
果然是学渣。
学渣阴魂不散,时不时在她身边晃,他就像是个灾星,总在她狼狈的时候出现。
褚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雨里,被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高一的时候,她翘了一节晚自习,故意去淋雨。想着若是生病发烧重感冒了,他们总不至于也扔点钱,然后让她自己爬着去医院吧。
她偶尔还是会脑筋短路,想出些馊主意,不放弃似的折腾。
暴雨里的操场就她一个人,她瑟瑟发抖地在雨中漫步,很有那种偶像剧里女主角的味道,走着走着便发现身上的雨越来越少,一眨眼间,连衣服都干了。
她茫然抬头,头上分明大雨如注,雨声哗哗,她伸出手,那雨怎么都落不到她身上。
有人很自然而然地牵住她,褚珀看到分开雨帘的人,惊呆了,“你是妖怪吗?”
没等他开口,褚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在做梦。”
宴月亭擦去她满脸的鼻涕眼泪,眼中带着心疼,“是啊,你在做梦,所以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想要什么都可以实现,不必折腾自己。”
褚珀默默被他牵着手,绕着操场转圈,雨帘就在他们两步远外,将他们罩在这处空挡里,溅起的水雾晕着远处的灯光,雾蒙蒙地辟出一块小天地,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移动。
“我想起来了,我这个馊主意没有成功,刚走出教学楼,就被老师抓回去了。”她托着宴月亭的手,前后晃,“算了,强求来的,也不一定就会是美梦。”
“我送上门来的,算是个美梦吗?”
“你整个人都是我做梦幻想出来,这算什么送上门。”褚珀做梦也梦得很有学霸的逻辑思维,她表情变得有些纠结,“而且,不太美,早恋若是被抓到,会被教导主任全校通报批评的。”
在梦里,真是不能想,说曹操,曹操到,果然便看到教导主任举着个喇叭,趴在楼上喊,“操场上的两个同学,是哪个班的!不好好上晚自习在外面乱晃什么?公然违反校规校纪,胆子忒肥了啊!”
“快消失快消失,要变成噩梦了!”褚珀慌忙抽出自己的手,闭上眼睛,拼命幻想他已经消失掉了。
宴月亭低头看着她,忍不住心动地靠上前,呼吸拂到她脸上,褚珀眉目一惊,睫毛剧烈地颤动,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没敢睁开眼睛。
宴月亭立即退开去,低声说了句,“抱歉。”顺应她的要求,融进雨帘中。
隔了好一会儿,褚珀才悄悄睁开一条缝,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而远处有个身影正向她冲来。
褚珀被教导主任吓得当场从这个梦境里跳出去,落进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过年。
褚珀心里一颤,她为什么总是在这种难过的梦境里打转,电视里的春晚正热闹,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越热闹,越冷清。
她想起来好像有人对她说过,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想要什么都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