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睡一觉起来,就可以看见五彩缤纷的新世界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值得高兴的。
只是等她说完这句话许久,也没听到越泽的回应。
季融融转头去看他,这才发现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男孩子身上,直到对方被推进了等候房间,越泽的视线仍长久地停留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其实从刚才到现在,季融融都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越岭哥哥找到合适的器官了,但越泽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但要说他不高兴,季融融又觉得他好像挺爱这个弟弟的。
算了,既然想不明白,季融融便也不再想了。
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开始上网搜索术后吃些什么东西比较滋补。
过了一会儿,季融融的余光看到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是越泽。
她拿着手机敲了半天字,总算是初步定好了未来一周的食谱,她将手机拿给越泽看,“你觉得手术后给越岭哥哥准备这个食谱怎么样?明天我再把食谱给医生看看。”
越泽接过她的手机,开始看她写好的食谱。
季融融伸了伸酸痛的脖子,然后又靠在了她的肩头,“好累哦……今天过得就跟做梦一样。”
这半天实在是过得兵荒马乱的,先是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然后又要急匆匆地准备帮病人上手术台,尽管这样,季融融还是打心眼的为越岭哥哥开心。
他那样好的人,本来就不该受病痛折磨这么多年。
这样想着,她连声音也轻快活泼了起来:“等做完了手术,他就不用老住在瑞士养病啦!我记得他小时候的心愿是能做一个无国界医生,希望他——”
说到这里,季融融突然停住了。
到了这会儿,季融融才像是终于想到了是哪一处不对劲,眉毛微微蹙起,神情困惑极了——
“越叔叔呢?越岭哥哥做手术他怎么不来?他中午不是还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长久没有得到回答,季融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医院走廊冷白色的灯光自头顶倾斜而下,打到越泽的脸上便形成了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的眼睛隐没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辨不明。
季融融并不是聪明的人,很多时候都过于迟钝了。
可就在这一刻,她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渺茫的预感——可那预感太过荒唐,也太过可怕,以至于叫她无端端的打了个冷颤。
而与此同时,坐在她身边的越泽,突然弯下了腰,将脸埋在了手掌之中——是从未有过颓唐的模样。
“融融。”他的嗓子沙哑,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哽咽,“融融……”
***
器官移植手术本就是项大工程,按照越家以往的阵仗,必定是要请来国际上最好的专家来做这一台手术的。
可这一回从通知到上手术台,前后统共不过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哪里能请来国际顶尖专家坐镇?
是以最后也不过是请了粤海当地的第一把刀来主持这场手术。
可大概是越岭的运气到了,便连带着其余事情一并顺利起来了。
主刀的医生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七小时的手术做下来行云流水,竟是顺利异常,没出半点纰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融融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就在这一刻,她觉得惶然极了。
再长的夜也终将会过去,可是……这样长的夜过去以后呢?
她不知道,更不敢想天亮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等手术室外面“进行中”的灯牌被熄灭、护士推门从里面走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
护士也已经是精疲力尽,扯着嗓子用不高的声音喊:“家属呢?”
季融融赶紧站起来:“这里!”
护士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旁边沉默无言坐着的越泽,然后道:“手术已经做完了,病人要进icu观察四十八小时,有几样东西需要家属准备一下,你们谁跟我来?”
季融融转头看一眼旁边的越泽,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的,但她还是自作主张地替越泽做了决定,道:“我去。”
她现在脑子乱得很,理了这么久也没理出半点头绪,她想越泽应该比她更需要时间独处。
从护士那里领了那张病人需要用的物品清单,季融融看那单子上列的东西繁琐又细致,她就怕这样早出去买买不到。
她心里有些埋怨护士没叫他们提前准备,可转念一想,却是有几分愣住。
是啊,这项手术的失败率原本就不低,就算要准备东西,那也得等能出手术室再准备。
到了这会儿,季融融终于生出几分后怕来。
还好,还好,此刻越岭哥哥已经被平安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可若说欣喜,季融融心里却是半点欣喜都难生出来。
昨晚越泽那样的表现,已经证实了她那个荒唐的猜测,越叔叔已经……
季融融觉得心里难受,可哭又是哭不出来的——她心底对这样的事实还是根本不能接受。
明明白天时一切还是好好的,她亲眼看着越家父子三人难得坐下来一起吃饭,越叔叔还拿她小时候的事寻她开心……季融融怎么也不能相信,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直到此刻,季融融的心里依旧是空茫茫的,并没有太确切的情绪,只觉得惶惶然。
她突然不着边际的想到,还好越岭哥哥此刻还在沉睡中,还好icu病房并不能进人。
此时此刻不用面对他对季融融而言倒的确是极大的幸事,不然他若是向自己问起越叔叔的下落,她实在是半个字都答不出来。
***
越老爷子是第二天下午来到医院的。
他前一日遭受了那样巨大的打击,缓了许久,依旧没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只是平素里最疼爱的小孙子刚做完这么一场元气大伤的手术,越老爷子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不来医院看看他。
临出门上车前,秘书刚从交警大队将车祸时车子里的记录仪给拿了回来——老爷子吩咐了,要亲自看的。
只是这会儿见秘书将东西取了回来,越老爷子闭了闭眼睛,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才道:“等我见完阿岭再说。”
等老爷子到医院时,越岭已经醒过一次了,季融融隔着病房外的玻璃远远看过一次。
这会儿刚好到了探视时间,季融融便让老爷子进icu看病人了。
被护士领着去换衣服前,越老爷子突然回身看向季融融,哑声问:“越泽呢?”
其实从手术结束、越岭被送进icu后,季融融便没再看见越泽的踪影,但她也没找过他。
季融融知道,自己归根结底只是个外人,对于越叔叔的事情,她再难受也比不上人家亲父子之间。
越泽此刻大概也是躲在其他地方难受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在这种生死大事上安慰到他,所以只能尽量地将越岭哥哥这边照料好了,不给他添其他的乱。
只是季融融怕老爷子以为是越泽对这个弟弟不上心,于是便遮掩的说了——
“昨晚他在这里守了一夜没睡,守到亲眼看见人出来了,我这才来换他的班。”
越老爷子听见这话,“嗯”了一声,然后又摸了摸季融融的脑袋,言简意赅道:“这儿不用你盯,回去睡觉!”
***
越泽当然没有回酒店休息。
他直接飞回了北京,找到越父的秘书——对方先一天飞回了北京处理集团这边的事务。
不等老爷子吩咐,越泽已经将越父出事的消息给一力压了下来,将所有人瞒得滴水不漏,集团里没一个人知道车祸这个消息。
而秘书也是刚刚才知道越父出车祸的消息,此刻面对着越泽,一时间也慌得六神无主。
越泽低声开口问了:“他之前……见过什么人没有?”
越泽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剩下了疲倦:神情疲倦、声音疲倦,就连仰靠在座位里的姿势都是疲倦的。
他的那双狭长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便越发显得眉骨高——越家的男人都是这样高眉深目的长相。
其实就只是问这么一句话,根本不用越泽专程飞回到北京来问,可他还是特地回来了。
也许是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敢验证,却又不得不求证,所以才选择这种最曲折的方式。
秘书将越父先前几天的日程都找了出来,一一都告诉了越泽,但却没敢说越父和丛玉见的那一面。
毕竟眼前的大公子之前是铁了心要拿这个继母开刀,而越总却是抢先一步,先将太太送去了国外,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恐怕大公子会迁怒于自己。
只是秘书不说,越泽也知道父亲在生前必定见过丛玉。
见对方有所隐瞒,越泽也不逼问,只是让对方走了。
等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越泽重新打量起了房间里的一景一物。
这是越父的办公室,里面的一切都是按他的喜好来布置的。
其实越泽知道,越父并不喜欢生意上的事情,但却也矜矜业业在集团里干了十几年,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其实有自己的所爱,但却过于慈悲,慈悲到谁都不想辜负。
越泽将办公桌上的电脑打开,有密码,但他却很轻易地破解了。
密码是他和越岭的生日排列而成的数字组合。
锁屏被打开,电脑桌面上还保留着其主人上一次使用的痕迹——邮箱界面开着,里面是读了一半还没读完的业绩报告。
关掉那封邮件,然后越泽便看见了邮箱里的最后一封邮件。
邮件是秘书发来的,里面没有多余内容,只是附件里有一个音频。
心情异常平静地,越泽将那个音频点开了。
不出所料,里面传来的正是自己的声音——
“我现在还是愿意救他,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样,一个健康的、完全匹配的器官,我愿意给他。”
“我没有妈妈了,如果越岭也和我一样,我就救他。”
越泽突然就觉得很可笑。
为自己,也为父亲。
越泽一直都恨自己的父亲优柔寡断,不愿伤害任何人,最后却辜负了所有人。
可到了此刻越泽才发现,其实他比自己更能豁出去。
越父的身体一直有顽疾,根本无法做捐赠手术——先前丛玉几乎要将越家所有的亲戚都拉去配型,可也从没考虑过他。
他的身体是不能做捐赠手术的,家里所有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