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泽从小便是孤僻性子,有时沈灵会收走他正在看的书,然后笑眯眯道:“我们小泽已经很有学问了……一直看书对眼睛不好,你下楼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游戏好不好?”
每到这个时候,越泽便会沉默的下楼去,一个人躲在树荫底下,看大朵大朵的云,看蚂蚁搬家。
其实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沈灵,大院里的其他孩子有时会指着他起哄:“我妈妈说你妈妈是狐狸精!你没有爸爸,你妈妈就想抢别人的爸爸给你!”
说话的那几个孩子都是和越泽住同一栋楼的邻居,他们的爸爸有时会帮沈灵搬东西上楼,有时家里的水管爆了,或是天花板漏水了,也是他们爸爸主动上门来帮忙修的。
一个单身的漂亮女人身边,若是没有献殷勤的男人,那才是怪事一件。
越泽从来没将这些事情同妈妈说过,只是等他再长大长高了一点,每次和妈妈从超市回来,他都会自告奋勇地要提最重的那个袋子。
沈灵只以为他是小孩子心性,每次都摸着他的脑袋笑眯眯道:“妈妈知道小泽很厉害,但你只有六岁哎,要再长大一点才能拎得动哦。”
越泽是个闷葫芦性子,他依旧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每次都固执地要帮妈妈提东西。
如果母子俩在大院门口、或是楼道里遇见了那些喜欢献殷勤的邻居,那么不等他们开口,越泽就会先提着东西跑上楼。
次数多了,沈灵终于猜到了背后的缘由。
于是她将去超市的频率从每两周一次变成了每周一次,每次只买小小一袋米,又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说:“小泽,我们每次少买一点,就可以吃最新鲜的大米了。”
在很久以后,久到沈灵去世之后,越泽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原来当初母亲和他说那些话时,眼神里是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伤心的。
沈灵大概以为儿子也嫌弃她,嫌弃她接受了邻居的那些小恩小惠,嫌弃她立身不正。
越泽后悔自己长大后才终于读懂母亲眼中的伤心和难堪,因为他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她,其实他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越泽从没有怨恨过母亲离开他的亲生父亲,也没有怨恨过她将自己生下来,更没有因为外人的流言蜚语而迁怒于她。
可是这些他都没有机会再告诉她了。
后来的这些年里,越泽总是会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
他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事,而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也只剩下了那一件了。
***
清晨七点,丛玉住处。
这一周她都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回越宅,只是待在这一处顶层公寓里。
于是裴恒也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天天待在这里陪着她。
要说感情,裴恒自觉对丛玉没什么感情,只是他清楚丛玉的身份,知道若是能讨得她的欢心,自己能得到可不仅仅是几件奢侈品和几辆跑车。
当然,裴恒更清楚丛玉换小男友的速度向来比他买新鞋还要频繁,因此一直都是小心谨慎的伺候着。
裴恒知道丛玉最近心情不佳,她烦心的事向来只有三件:一是她那个在国外养病的儿子,二则是那个登堂入室的私生子,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公司的事情了。
只是丛玉不会同他这种人谈心,因此裴恒也不知道惹她烦心的事情到底是哪一件。
既然无从出谋划策,那他只有挖空了玩乐的心思讨她欢心。
昨晚他选的电影还算合丛玉的口味,片子放完之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其实丛玉向来养生得很,美容觉必不可少,像昨晚那样的情况实属罕见。
这会儿丛玉还在卧室里睡觉,裴恒便出来准备早餐。
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裴恒以为是清洁阿姨来了,生怕对方吵到正在睡觉的丛玉,裴恒走过去,道:“你先回去吧,今天不用——”
话音刚落,裴恒却是愣住了。
因为此刻玄关的门大开,而站在大门处的,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清洁阿姨,而是一个中年男子。
显而易见,中年男子并不认识裴恒,可裴恒却认得对方。
这个男人正是丛玉的合法丈夫,越氏集团的越总,越征。
只是两人的反应却像是倒掉了过来似的,裴恒在新闻和杂志周刊上无数次看过越征的脸,此刻却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而越征从未见过裴恒,此刻却对这个半裸着上身出现在妻子住处的年轻人没有感到半点意外,连眼神都没有半分波澜。
越征看都没看他,只是沉默地往主卧室走去。
丛玉本就浅眠,近来心事重重,更是睡不上一个安稳觉。
卧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便醒来了。
看见卧室门口站着的丈夫,她的脸上神情并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微哂:“怎么?越总亲自来捉奸了?”
她唇角的笑越发的冷,“你和那个杂种,真是一对好父子啊。”
越征安静地听着,一直等她说完了,才平静开口道:“你去澳洲待一段时间,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过段时间你再回来。”
丛玉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下便冷笑道:“越征,我知道,你不是怕我坐牢,你是怕越太太坐牢。”
不仅越征如此,甚至连越老爷子都是如此,所以哪怕越泽带了审计团队去粤海查账,丛玉也从来没害怕过自己会坐牢。
那个小杂种根本就奈何不了自己。
越征看着眼前的妻子。
其实哪怕是在这种上流贵妇圈子里,丛玉也是保养得最好的那一个。
这么多年来,丛玉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哪怕已经有了阿岭那么大的儿子,她也依旧美丽动人、光彩夺目,外人看她至多不过三十五岁。
只是越征知道,如今的丛玉,和二十多年前相比,早已大相径庭。
他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阿玉,听话。”
不过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突然让丛玉泪如雨下。
她不是不委屈的啊。
当年在那样多的公子哥里,她一眼便看中了越征。
他为人温厚宽容,同这圈子里的其他人大相径庭,丛玉还年轻时就明白,这样的男人,哪怕他不爱你,也是能对你好一辈子的。
丛玉原本没有想过要谋爱的。
可越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女人总是太好,好到让她觉得自己是有可能得到爱的。
她费尽心机将那个原本在他身边的女人赶走,顺利嫁入越家,又有了阿岭。
二十多年的汲汲营营,可越想要的东西越是会落空,丛玉耗尽力气想要在这个男人身上谋爱,可到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就是一无所有的。
丛玉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漏下。
她哽咽道:“越征,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多好。”
如果他死了,她的阿岭就有救了。
如果他死了,她就再也不用在他给的绝望里卑微地祈求一点希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还有一更
第50章
清早八点, 集团总部那边的回复就来了。
凌助理昨晚将粤海分公司存疑的那几份合同都发给了集团法务,这会儿专门分管这块业务的江副总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语气颇为语重心长——
“这件事我已经请示过大越总了, 招标结果他过目过,合同签字也是他签的。他都没觉得有问题, 小越总又怎么觉得不满意了?”
凌助理知道这事不简单。
他又不是没自己私下对比过, 都不用找专业的笔迹鉴定,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那签名不是大越总签的。
……除非越氏集团在交易所的公开文件上的那些签名都是造假的。
现在大越总摆明了要维护妻子, 正如他一开始所料,关起门来如何不论, 但至少对着外人, 越家人肯定是要维护丛玉的。
他们手上的这些筹码并不会有应有的威力。
凌助理一路坐电梯到顶层的总统套房, 如实地将刚才那一通电话的内容汇报给了越泽。
越泽没说什么,只是当着他的面就给江副总打了电话:“江叔叔。”
虽然这位江副总是越父的人, 但对上越泽, 基本的面子功夫还是做的。
他笑着道:“阿泽,和华信的那单业务做得很漂亮啊, 越老先生之前逢人就夸你。”
越泽倒是没有功夫和对方多寒暄, 只是平静道:“江叔叔, 我们是上市公司,需要对中小股东和所有利益相关方负责任的。”
江副总声音里的笑意逐渐凝固,好半晌, 他才继续道:“阿泽, 你知道的,我不是乱传话……这的确都是你爸爸的意思。”
“我知道。”越泽点点头,语气里依旧没什么起伏,声音平静, “所以哪怕是我父亲,他也没有任何权利动用公司资金向外部输送利益。”
江副总叹了口气:“阿泽,你……你做事前要想清楚。”
挂了电话之后,越泽便看向凌助理,道:“报警了吗?”
按照越泽昨天的吩咐,他本该是今天一上班就报警的,可是刚才江副总先前的那一通电话,倒是成功地将他恫吓住了。
凌助理低下了头,“还没。”
“去报警吧。”越泽并没有责怪他,语气很平静。
他这一次难得说了许多话,“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你我都清楚,他要是能保得下来,我们报警也没干系。要是保不下来……他会替她顶这个雷吗?”
凌助理原本以为越泽的最后一句话是反问句。
毕竟这种豪门夫妻之间大多感情淡薄,越太太在集团里将手伸得这样长,恨不能将半个公司都端回娘家去,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已经是极限了,难不成越先生还真是情愿给她顶嘴也要护着她?
只是,凌助理很快就被打脸了。
他报完警后不到两个小时——甚至还没等到经侦大队那边立案,便收到了消息,丛玉在他们报案的时候就已经动身飞往澳大利亚,此刻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
越泽听见这个消息,倒也未见愠怒,只是笑了笑,道:“她还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越父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越父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疲倦——
“阿泽,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需要否认,也不需要拿其他大帽子扣给我……无论是之前的审计,还是现在的报警,你都不是为了给中小股东和大众一个交代,对吗?”
“当然不是。”越泽承认得很坦然,“她害死我妈妈,可我没有证据。”
哪怕说起这样的话来,越泽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那份痛苦他已经在心底咀嚼过太多遍,习惯了就可以平静了。
“好在她作恶够多,想要她认罪伏法……办法多得是。”
越征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只是你的猜测,如果你愿意,找个机会你们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