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家中,果如倪明月所言,病弱的俞氏卧榻在床,家境清贫,小院内空空如也。
只是老房子四敞两进,外门匾额上“倪府”二字也掉光了漆,依然看得出大户人家的底子。
郭楚斯正想着这“倪家”是何来历,一进正堂就见着了龛上供奉的先祖牌位,最顶上为显考倪公讳自璞府君之灵,其下为倪家诸先辈灵位。
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朝盐运指挥使倪自璞,那可是一代名臣。
十六岁高中状元,昭帝赐宴百花池,文斗十二国才子。那一场百花盛宴,艳惊四宇。至今两代仕人更替,多少学者文人提及仍心有怦然,恨不能生在当时,一睹风华。
倪自璞的光芒不光是自身才学的惊艳,更是大周国力鼎盛时期的第一才臣,象征着举世无双的雄厚国力。
可自昭帝崩殂之后,灵帝继位,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朝臣换血。
灵帝崇武,志在天下征伐诸小国,于是朝堂之中打压反战文士。诸多文臣遭受仕途抨击,有降职流放之人,也有归隐山林之人。
倪自璞乃前朝文坛领袖、文臣之首,又得昭帝喜爱,灵帝却认为他才华虚高而无实干,戏谑他“骗才”,寻了错处革职下放。
倪自璞便顺应圣命“奉旨行骗”流放川陇,四十二岁卒于途中。
郭楚斯至见到前朝名臣倪自璞的灵位才明白这童子的家世渊源。于是姿态立刻恭敬起来,“敢问小兄弟是倪老何人?”
明月本就打定主意要他知道她的来历,“前朝盐运指挥使倪自璞正是我祖父。”
郭楚斯已然想到,心下欢喜,竟然结识了一代才臣的后人。于是眼前的这间院落也变得十分古朴雅致,虽然荒凉,却处处透着端庄大气。
一想到名臣倪自璞的老家便是此处,心下莫名亲近起来。环顾四处,眼神中已然带着崇敬与渴望。
一番修整之后,郭楚斯启程去城内。临走前交代了倪明月,若有何困难,务必来福源客栈寻他,他这几日都在房内备考。
郭楚斯一走,俞氏便唤了明月过去。
“月儿,你又有何打算?”
明月说,“我见他不似身无长物的贫寒书生,且缘分送到家门前,便有心结交一下。若他能进院试,自会对我诸多关照。”
俞氏叹息,“倪家是没落成何地步了,竟还要你一个女儿家自谋出路。”
“无妨。”明月摇头,“我本就不甘于蓬蒿,只希望母亲能理解我,我想...”
话音未落便被俞氏打断,“别说了,那岂是女儿家能争的东西。你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母亲!”明月眼中一热,“您年少时尚且女扮男装去参加诗会,结交四方有志男儿,为何偏偏不允许我!您是当真不懂您亲生女儿的意愿么!”
俞氏落泪,“我又怎不懂你,可那是欺君之罪。你祖父‘骗才’的名头已经压了倪家叁代人了。若你是你哥哥,我又如何不许你去参加科举!只怕敲锣打鼓欢喜都来不及!我也希望倪家能出个贵士!”
“月儿!月儿!月儿!”哥哥倪明日欢欢喜喜从外头跑进来,“月儿!天大的喜讯!王良孚那个王八蛋被他老子打烂了屁股!”
明日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向明月说道,“月儿,今日王良孚被他爹当众揍烂了屁股蛋子!你可知知道为何?他交给谢先生的作业里竟夹了一本春宫册!哈哈哈,真是解气!你是没见着他那张脸,又丑又蠢又羞又气!”
明日忽然感应到气氛凝滞,往常明月该是早一起笑了。
母亲俞氏面色十分难看,妹妹却昂首挺胸站在母亲床边,一副坚定不屈的姿态。
“母亲,若有什么事您可别怪月儿,她性子固执您又不是不知道。”明日挡在妹妹身前。
俞氏气得头昏,“你也是!成天就知道嬉笑顽皮,半点用处都没有!我花尽心血供你读书,你可吃进去了半个字?”
明日两行眼泪猛然落下,经不得挨骂,细细抽泣起来。
“母亲,哥哥不愿读书,不愿科考,我愿!我愿替哥哥去科举,哥哥身娇肉贵待在家中享福就好。”
“母亲...我也愿意让月儿替我去科考。”明日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惧怕母亲盛怒的威严。
“你...你们...”俞氏一口气接不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欺君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明月、明日双双跪下。
“月儿,我身为哥哥,从未关照过家里,吃穿用度都靠你辛勤操持,哥哥虽不能为你做什么,但愿意助你完成所愿!这男儿身我不做也罢!”说完竟起身去夺剪子。
俞氏傻了眼,幸得明月拼命拦住,明日才不至于做傻事。
“哥哥,你又是何苦。”
明月扶住娇弱的兄长,“我两实为兄妹,却难分彼此,外人不会看出来的,你又何苦伤害自己。且我自小男装,从未以女儿身示人,即便是你日日朝夕相处的同窗王良珮都分不清你我二人。”
俞氏气极,躺在榻上头疼不已,一直喃喃,“这两个孽种...孽种......”
心知两兄妹的心性随自己,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小女更是性情固拗,无人能左右她的决定,便无奈默许,不再有任何言语。
“你兄妹二人年纪尚小,你们懂什么。难道就只是换个身份换身衣物如此简单么!这可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暴露,九族灭顶事小,千世万世必将惨遭骂名!”
“孔孟礼教你们学得还少吗?到那时,儒门学子拜完孔孟,头件事便是来到你的坟前,人人唾弃!永生永世你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祸乱纲常的千古淫妇!”
明月嗤笑,“千古淫妇又如何?仕途一路历来便是有德者居之,有才者取之。我倪明月就不信了,若我一人能抵千万男子,谁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