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心里的重石也随之落地,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皇帝陛下乃有心之人。”
看来果真是这小皇帝故意吓唬他的。
东笙咂了咂舌,似乎有些感慨地说道:“阁老年纪也大了,要多多珍重啊,才好多享受享受华胥的好山好水。”
端着空托盘的内侍从宫里走出来,正好撞上候在宫门口的周子融。
内侍连忙跪下,熟练地将托盘正正地摆在自己身侧,然后磕了个行云流水的头:“参见王爷……”
周子融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近前说话,等到那小内侍小心翼翼地凑上来,他才问道:“陛下和赤云阁老谈得怎么样了?”
这小内侍相当精明,只佯作稀里糊涂地摇了摇头:“小的……小的不懂……”
周子融瞥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便摆了摆手打发他走了。
东笙应该不会把赤云怎么样吧……
其实看着那被五花大绑的番阳将领从他眼前被拖走的时候,他就有些担心了,他怕东笙一时意气用事——杀了赤云,不仅要坏了他为君的名声,也会让华胥与番阳之间更加无法缝合。
如今番阳因为大凌这一战而伤筋动骨,再加上最后一役的分歧,两国盟约不攻自破,几乎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纵使番阳那小皇帝再怎么偏袒大凌,番阳朝内已经是义愤填膺,更何况大凌元气大伤,举国上下混乱不堪,算来算去,还是把战败都归罪到番阳身上,两国眼下算是彻底决裂了。
留着赤云一族,对于日后与番阳重通往来是个机会。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再怎么样,华胥和番阳就隔着窄窄的一条海,他们总不能把番阳给炸沉,所以撕破了脸皮对谁都不好,哪怕假和气也是和气,总比针锋相对的好。
这个道理番阳的皇帝不懂,但事实就是如此,赤云看得明白,东笙也看得明白。
月明宫的宫门关得严丝合缝,也不曾有争吵声传出来,周子融就带着一干侍卫在门口干等着,要说心里一点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他转眼看见一个青葱色的人影从远处飘然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靛蓝色斗篷的人,周子融微微愣了愣,直到她走到近前,周子融才又轻车熟路地收拾出一副四平八稳的笑来。
“江姑娘,”周子融朝她颔首行了个礼,眼神落在了她身后那面相陌生的男子,“这位是……”
然而江淮岚却并未给他引荐,直接扭头对那男子低声道:“先生且先去旁侧稍候。”
周子融利索地收了话音,倒也没觉得尴尬,脸上的笑意半分不增半分不减。
身披斗篷的男子长得斯斯文文,看着像是而立的年纪,五官相貌属于那种扔到人群中就找不着的类型,可无端就给人一种十分明朗的气质,听闻江淮岚的话音,也一点不拖沓,从善如流地一颔首,朝周子融行了个礼后就一声不吭地退到一旁去了。
周子融也没再过问的意思,甚至没问江淮岚这小半年究竟去哪了,只听江淮岚单刀直入地说道:“我听闻那珠子你已经找着了。”
“是,”周子融点了点头,“这两天就该送到东海了。”
江淮岚沉默了一阵,冰雕似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丝百年难得一见的笑:“是他命不该绝。”
周子融也笑了一下。
“你怎么找到的?”江淮岚又问道,“你怎么知道在南疆?”
也许江淮岚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这问题太过一针见血,周子融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她,是他记得自己一千年前在那身陨的吧。
“还不是着人四处打听,听闻南疆有风声,这才去碰碰运气。”周子融胡乱编了个理由糊弄道,“就像你说的,是他命不该绝。”
不过这回也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一颗碎得稀巴烂的珠子,时隔一千年居然还能找着,其中不知要多少巧合才能支撑,万中缺其一,他们都只有束手无策。
江淮岚听罢什么也没说,不知是真信了还是心照不宣,她目光有些许复杂地盯着周子融看了一会,才又叹了口气:“也是你的万幸。”
这句话说出来,几分祝福藏着几分嫉妒,恐怕只有江淮岚自己知道。
周子融听明白了,千言万语在舌头上滚过无数次,最后也只说了句:“你还年轻。”
你还年轻,你还会遇到更多的人,那些但凡得不到的,都不是你不可或缺的,更不是无可替代的。
江淮岚蓦地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
她想——可惜,曾经沧海。
两人同时陷入一阵难以打破的沉默,好在是月明宫的宫门恰是时候地打开了,赤云在那直眉愣眼的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周子融与江淮岚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
赤云脸色有些发白,晃晃悠悠地摇到周子融面前停下,垂首行了个礼:“小王爷,江姑娘。”
周子融和江淮岚也回以一礼,客套间周子融的眼神偷偷往门内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