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红豆甜汤从煮好到煮糊到放凉,两人都没有喝过一口。
翌日,皇帝陛下毫无悬念地起晚了——他发现,他原以为周子融只是有一点吃味,没想到周子融不声不响地喝了一整缸的醋。
所以,当朝堂上再次有人不知好歹地提起立后纳妃一事时,东笙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结果动作太大,牵动得后腰一片酸痛,让他再一次想起昨天那个不堪的江上之夜。
东笙怒不可遏地表示,反正现在除夕过完了,也不怕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了,谁要是宫宴没吃饱,再敢提立后纳妃的事,统统拖出去吃板子!
北昭王默默站在一旁,笑而不语。自从那以后,再没人提过“立后纳妃”一事——虽说皇后是没指望了,不过华胥的皇城禁卫军,即将迎来一位好统领。
第197章尾声归来(二)
东笙去月明宫和赤云碰了个头,老爷子这一趟几乎掉了层皮,他原本盘算得好好的,从火目寮撤出来后他的人会接应,不想统兵的人脑子临时搭错了弦,上来就是一通狂轰乱炸,压根儿忘了还在两军前线之间的赤云一行。
赤云之所以坚持带着周子融去,也不过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想着真要他性命——可这一回差点害得人家怒沉海底,赤云心底也有些发虚。
他担心东笙会因此记他一笔,毕竟,若是东笙还算在乎面子,他赤云一族日后可是要生活在华胥的土地上的。
赤云才将将能下榻,就绑了那统兵的人,连夜送到月明宫候着,东笙一来便将此“罪魁祸首”交了出去,表示“任凭处置”。
“带下去。”东笙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身侧的亲卫将那被捆成粽子的番阳人连拖带拽地往宫门外弄,那人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肠子都悔得发青,嘴里叽里哇啦地嚎着,愣是没人搭理他。
直等到他被拖出了宫门口,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东笙才慢悠悠地撩开了面前的珠帘,缓缓说道:“阁老的意思,朕心领了,无论如何,此番华胥能拨云见月,也多亏了阁老。”
他说这话时,脸上无怒无喜,一副将笑不笑的模样,平静得让赤云更心虚了几分。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东笙眼神漠然地注视了他许久,宫内静得落针可闻。
“来人,赐酒。”东笙冷不丁的一声,惊得赤云微微怔了怔。
一个小内侍端着个大漆托盘从帘子后头应声钻出来,盘子上放着一只酒壶和一对杯子,他猫着腰小碎步挪到东笙面前,把盘子往东笙面前抬了抬。
“东海特有的梨花酿,”东笙掀开珠帘不慌不忙地踱出来,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拎起酒壶给两只杯子都斟上酒浆,自己捻了其中的一杯,“阁老,请。”
赤云躬身上前三步,从内侍的托盘里拿起另一只杯子:“……老身谢过皇帝陛下。”
他双手托着杯子,看着里头琥珀般剔透的酒液,迟迟没有下口。
东笙皮笑肉不笑道:“怎么?阁老吃不得酒么?”
这酒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赤云端着杯子手仍旧有些迟疑,扯着皱巴巴的嘴角笑了一下:“这酒好香啊……就是不知老身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喝得上……”
怕就怕这一杯酒下肚,赤云就得提前去阎王老爷那报道了。
与赤云如影随形的那年轻人站在一旁,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本来就是一副凶样,此时变得越发面色不善起来。
东笙没接他的话茬,只又举杯往前拱了拱,说道:“请。”
赤云眯缝的小眼不着痕迹地四下一瞟,这月明宫内满是东笙的亲卫,周子融还带人守在外面。
他又抬眸觑了眼东笙毫无温度的眼神,暗暗提了口气,发了狠力扣住自己隐隐有些发抖的手指,仰起干瘪细伶的脖子,咕咚一下,酒液随着滑动的喉结滚了下去。
他一口酒下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肚子里滚烫烫地刺痛着。
再抬眼看东笙,他仍旧端着一口没动的酒,一点儿没有要喝的意思,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赤云,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赤云表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禁咯噔一下,那杯落在他肚子里的酒像是一块烙铁般,膈得他直发慌。
“这是好酒,”东笙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杯子,纤长好看的睫毛微垂着,他盯着酒杯中晃动的琥珀色酒浆,“可惜……”
说着,便见他轻轻偏倒杯口,将酒缓缓倾洒在地上。
赤云蓦地瞪大了眼,愣是将原本的一线天瞪到了红豆大小。那年轻人也差点原地暴起,浑身绷得如一只随时待发的弓弩。
酒洒在地上的声音像是在那一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乒呤乓啷地砸在他心口上,震得他脑子有些发懵。他死死盯着东笙的眼睛。
忽然,撒到一半的酒停住了,声音戛然而止,东笙将杯子收了回来,晃了晃里头剩下的小半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惜,也不知那曾于朕有教养之恩的老元帅,九泉之下能不能尝到这滋味。”
语毕,他终于也一仰头,将剩下的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