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雨吹拂而过,深深庭院,叶落飘旋的大树下,燕简摆棋盘于此,听见有人来的动静,只是听着脚步声,他不抬头,也知来者是谁。
“主人。”
少年熟悉的嗓音低柔悦耳。
“来了?”燕简抬头一笑,抬手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桑可从容落座,便听着燕简开口道:“明日便要启程回去?”
“是。”桑可不咸不淡地答道。随即,却忽然勾唇一笑:“主人不希望我回去么?”
燕简顿住,随后,轻悠悠地道:“哦?何以见得?”
他这般说,桑可却不愿接话了,只道:“来这北昭一趟,连阏氏都没了,我还苦恼回去该如何同王上交代呢。”
“他不会怪你的。”燕简淡淡地道。他当初也算是机缘巧合下,见过那人一面,纵然彼时那人还是东霍的王子殿下。但想来,性情应当也没多大的变化。
那人对桑可的重视,才是真正到了无人可匹敌的地步。
连他都自愧不如。
桑可闻言,只幽幽一笑。
燕简却忍不住了,此时有求于人的是他,何况一开始便被桑可看破了他的心思,再与他去比耐性,显然没有胜算。
“暂时,有什么办法,不要离开么?”
桑可抬眸,眼里笑意显露,轻哼了一声:“嗯?”
燕简认真地道:“你知我如今处境,中秋夜扳倒了六皇弟,但我这个二皇兄显然比六皇弟还要难缠,又有独剑山庄作为后盾……”
说着,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桑可漆黑的眸底,无比真诚地道:“你留下来助我,可好?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可信之人更少。”
“好。”桑可笑悠悠地应下,没有半分迟疑。
燕简当即便喜笑颜开,正想说些什么,忽听桑可道:“原是明日启程,既然要留下来的话,那需使些手段,才好有正当理由留下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燕简道。
“寻个理由,扣下我。”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燕简的面容,光芒轻轻偏转,折射出缤纷的光亮,莫名含着股蛊惑的意味。
如何才能寻得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扣下毫无错处的使臣呢?燕简想了好半会儿,也没能想出两全之策。
桑可见状,幽幽道:“八公主身死,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也许那谋害八公主的凶手,便是害阏氏失足落水之人,也未可知。待此间事了,我再离开。”
燕简当即反应过来,桑可的意思是——将燕昭寒牵扯入期间,最好是给他安上残害手足的名声,再由人联想到也许他还与东霍阏氏之死有关,此后,便是声名尽毁,再无翻身可能。
而处理了燕昭寒,桑可也能放心离开了。
“桑可,你与汶逸如今便是我最信任的左右手,有你们在身侧,何愁大业不成?”燕简似乎是十分舒心,如是说道。此言也确实是发自内心。
然而,看着燕简面上的笑意,桑可也缓缓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远远瞧去,却有些变味。
燕简与那萧韵还真是相似,但他一开口倾向于帮他们嫁祸,一个便想着嫁祸燕昭寒,而另一个,便是嫁祸萧瑾岚。
那燕桓与夫人成亲了,燕简与萧韵却是互相看不上,倒也有趣。只是……
桑可望着面前的燕简,幽幽一笑,心道:“只是,主人,我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对你动手的。”
原本,他确实打算,就此先回东霍的。
……
是夜,偌大的府邸门口,清扫干净傍晚落叶的下人,便打算乘着月光关门,谁知,不知何处陡然刮来一阵冰冷的夜风,没由来让人想起黄泉边的阴风,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下人赶忙想进屋,不料合门之时,忽然多出一只手拦在门边,他浑身一僵,恐惧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心道:“这、怕不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然而,下一刻,门被强行拉开,他正要惊叫着跌坐往后逃,一抬眼,却恰好看见了那戴着斗篷之人,斗篷下一张格外精致绝美的面容。
眼里的惊艳之色还未褪去,便见那人微微一笑,开口道:“请问,汶逸郡王今夜是宿在此么?”
此人不光人长得美丽,嗓音也温柔悦耳,好似天籁,令人一时间也不知究竟是男是女,只下意识地顺应他的心意回答:“今日郡王确实回来,还宿在府上。你是?”
那人闻言,脸上的笑意缓缓扩大,举步往府内走,轻悠悠地道:“我是郡王府上的,受郡王妃之托,前来找郡王回去。”
“郡王妃?她这大半夜的为何……”
这下人正纳罕着,话音未落,抬眸之际,只见一道幽魂般的身影陡然飘过,而眼前寒光一闪,剑落封喉,不见血光。
那幽魂般的身影跪在这身披斗篷的少年面前,无视一旁倒地甚至来不及闭眼便断气了的下人,恭敬地对这绝美少年道:“郡王府那边已经解决,此处也已包围,只待您的指示。”
少年优雅地跨过面前横陈的尸体,幽幽地道:“有什么指示?待我找到郡王,其余之人,你们便都及时处理了,莫让鲜血溅到郡王。”
“是!”
偌大的府邸数百余人口,背靠皇后娘娘这座大靠山,作为皇后娘娘的母族,多年来作威作福惯了,怎么也想不到,一夕之间,会陡然被颠覆。
而招致一切的汶逸郡王,也不知这天降的灾祸,究竟为何。
及至死,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最后闭眼一刻,隐约看见了火光中静立的少年身影,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
“你说什么?!”
翌日一早,收到这个消息的皇后忍不住瞪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肃然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头上的步摇都没戴好。
“娘娘,娘娘!”那来报消息的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娘娘……皇上已经派人过去清理了……您要节哀……”
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捏着玉梳的骨节阵阵发白,还是由着宫人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至亲求救无门,绝望地倒在血泊当中的模样。
“是谁?是谁做的?!”
她陈氏一族究竟得罪了谁,竟然招致这般横祸?
“难不成,是独剑山庄?”她冷不丁想起燕简之前遭受的事,脑中登时便浮现金无尘和萧瑾岚的面容,恨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咬了咬牙,推开了上前来宫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衣冠不整地奔到御书房,一路人,宫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却视而不见。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皇上。
随身侍候的内侍见到这样子的皇后娘娘,已经知晓一切的他自然不奇怪,甚至心下也有些为其叹息。
“还请娘娘稍等片刻,奴才这便进去禀告皇上。”
“多谢公公。”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撕心裂肺的恨意,语气出奇地平静。
却莫名让人感到没由来的寒冷。比这初冬的风还要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