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江阳一带发生瘟疫了。”
“江阳?”裴渊一滞,向来淡漠平静的眼眸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骇然。
陈院使靠在椅背上,轻轻颔首,低声道:“情况不大好,此次瘟疫突如其来,事先从军中发现,人数已逾百人……”
裴渊背着光,面庞隐没在黑暗里模糊不清,陈院使没看清他的表情,却从他周身冷凝的气息,感受到他的惊骇。
“瘟疫”二字,从来是令天下无数大夫都为之色变的急症,难以查到病源,难以制出药方,凶险异常,一旦局势不可控制,便能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这始终是千百年来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同样又令人无计可施。
“按辰王所说,发现瘟疫已有近十日,虽及时察觉有了控制,但难保不会发生更大的危险。”陈院使重重地叹息一声,语气怅然:“我知道那里是你多年所居故里,才特意告知你一声,好歹有个准备。再有,倘若瘟疫短时间无法控制,只怕太医院也要派人去查看实情,毕竟不知来由,不知根源的瘟疫,我们远在千里也束手无策!”
都说大夫看病都得对症下药,即便太医院人才济济,个个医术了得,不知道实际情况,只怕也无法妄下定论研制出有效治疗瘟疫的法子。
裴渊听说了这个消息,着实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江阳竟然会发生瘟疫。
上一世,西京也曾多次进犯,但那个时候江阳安然无恙,并没有发生任何瘟疫,难道就因为他重生一回,连这些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了吗?
裴渊紧抿着唇,目光深邃,如同外面乍暖还寒的二月天带着几分冷意。
他侧目,看着旁边架上陈列的一排排医书,这里收集了天下大能名医撰写的医书孤本,所有治病救人的良方,一一记录在册,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想要来的地方,甚至不惜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父母早亡,他在江阳其实已经不再有什么牵挂,那些远房族亲很多年不走动,连长什么模样他都记不清了。
可乍一听闻江阳发生了瘟疫,他还是生出了难以平息的担忧,那里是他的故土,他的根,他自幼出生到长大的地方。
裴渊垂眸,心上忽然有些压抑。
闵旭还守在门外,时不时的往那边瞥上一眼,边上交好的两个太医站在旁边,拉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问:“闵太医,话说你不才是陈院使的关门弟子吗,为什么他有什么话不跟你说,偏偏把裴青云叫了进去?”
闵旭瞪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可谓红白交错,难看到了极点,那太医自知失言,有些悻悻。
他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鄙夷:“这关门弟子之位,我怕是要拱手让人了!便是你们以后见了裴太医,或许都该跪下行上大礼了!”
旁边太医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闵旭冷笑,没有答话,他身边另一个太医倒知内情,幽幽说:“你难道没有听说吗?近来裴青云和宜嘉公主走得近,颇得公主的信任,有人看见他们举止亲密,似乎关系非同一般……只怕人家再努力努力,就能让咱们叫上一声驸马了!”
宫里本就藏不住秘密,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有添油加醋各式各样的流言传扬出来。
若是旁人,一笑置之也就罢了,可这些流言蜚语和裴渊有关,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其实太医院大多年轻一点的太医,对裴渊都是不服气的,因为裴渊的资历经验实在太少,但他年纪轻轻就被国舅举荐进太医院,才几个月就到了宜嘉公主身边伺候。
这近一年来,公主的病症全权交给了他负责,而裴渊似乎真的有几分本事,宜嘉公主的身体以可见的速度逐渐恢复,让人不得不钦佩的同时,又生出屈居人后的不甘。
男未婚女未嫁,公主如此信赖裴渊,说不定真的那些想法。
明明听起来像是不切实际的传言,这一刻他们却觉得好像,会有这一个可能。
但闵旭怎么可能相信,半路杀出一个裴渊取而代之,已经令他心里足够怨恨,再让他成为驸马,日后岂不是要骑到自己头上来?
闵旭眼神渐冷,怨念一闪而过:“当驸马?异想天开吗……”
话音才落,那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裴渊负手走了出来,面色冰冷布满一层寒霜,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闵旭原本还想上去嘲讽他几句,可瞥见他的眼神,下意识的就把话咽了回去,心中发颤,竟不敢开口了。
旁边有人热络地上来打招呼:“裴大人,陈院使同你说什么了?”
裴渊面无表情,淡淡道:“无事。”
他向来惜字如金,这么毫不客气地回答,大家也不觉得奇怪了,因为裴渊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说起来,整个太医院和他说得上话的,除了陈院使好像就没有别的人了。
不过他对那些医士药童的请教询问倒是毫不吝啬,一直十分耐心的解释,知无不言,毫不藏私,让陈院使都刮目相看。
一个人想要在鱼龙混杂的皇宫中留下一席之地,总要留有傍身的绝招,一旦暴露了手上所有的本事,只怕这里容不下自己了。
教坏徒弟饿死师父,这并不是句笑话。
大约只有裴渊这种人,才一意孤行,不走寻常路。
裴渊出宫回去时,心中仍有挥之不去的一片阴霾,边关的瘟疫,就如□□,随时有燃烧引爆的可能。
自林锦华出嫁后,带走了两个陪嫁丫鬟,偌大的府邸已经冷清许多,阿全一如既往的守在门口,看到裴渊回来,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
“大人,家里来客了!”
裴渊正在揉发酸的眼眶,闻言一顿:“谁?”
“公、公主……”阿全迟疑着说完,见自家大人眸光微闪,隐约生出些许光芒,又赶紧接上一句:“不是宜嘉公主,是……端静公主!”
阿全见大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特别难看,脸上嫌恶之色清晰可见,冷声丢下一句:“知道了。”
裴渊带着一身戾气进了门,阿全跟在身后心肝儿都在颤,心道大人对两位公主的态度可真是截然不同,要论天底下谁最让他钦佩的人,非他家大人莫属了。
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都看上了他,偏偏大人还能如此泰然自若,阿全想定是大人有着与这浊世从不同流的清风傲骨,才足以能吸引姑娘的注意。
端静公主百无聊赖的在厅里踱步,不时被一些摆件吸引了注意力,看了一番又没了兴致,伸长了脖子往外瞟。
“怎么裴渊还不回来?”
身旁的贴身宫女春晓接话道:“许是大人太忙,公主,要不咱们就先回去了吧……”
自从沉碧跟了许鞅,端静身边伺候的便换成了春晓,春晓胆小谨慎,不比沉碧伶俐。
端静不怎么喜欢她这个畏首畏尾的样子,但沉碧不在,她又只能忍下,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才找着他的家,不见一见怎么行?”
春晓哑口无言,端静复而又看向门外。
远处廊檐下的黑暗里走来一人,长身玉立,芝兰玉树,即便满面寒霜,依旧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气势。
端静心上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立马整理了仪容迎了上去:“裴青云,你回来啦!”
裴渊原本冷若冰霜的脸顷刻间阴沉起来:“公主叫我什么?”
“裴青云啊,我听宜嘉也这么叫你。”端静挑眉一笑,妩媚而多情:“怎么?取名字来不就是让人叫的么?”
裴渊唇边浮现一丝冷意,漠然看着她。
也不知这位端静公主哪里来的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有什么资格可以和赵如裳相提并论。
看到裴渊的神色,端静一凛,心头忽然打鼓了:“你,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裴渊朝她拱手:“微臣福薄,难担公主青睐,寒舍太小,容不下您金枝玉叶,请公主喝完茶便离开吧,免得传些难听的话,坏了您的名声!”
他勾唇,忽然一笑,但那笑却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锐利,端静公主怔了怔,反应过来他的话,气得脸上精致的妆容都扭曲了:“你竟然赶我走?”
裴渊没有生出一点畏惧之心,为了应付端静,他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尽了,实在不想再浪费口舌,加之他今日心里实在不痛快,更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裴渊不敢,只是提醒公主一句,名声要紧,没必要落人口实!”裴渊声调一如既往的淡漠,若有似无的带着些微怒火:“还有,裴青云几个字,请公主将来不必再叫了,没的闹出些暧昧不清的流言,惹人非议!”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嘛不就图个爽吗,不要计较那么多,作者君实在文笔有限,写到这个地步已经尽我全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果不喜欢直接退出就可以了,大纲已定,我还是会继续按这个思路写下去,写配角只是为了烘托主角,这就是写文的手法。目前剧情进度已过2/3,后面敏溪这对cp戏份比较多,标题一般都能看出来,不愿意看的可跳过,感谢大家一路支持(鞠躬
第68章 两厢情愿
端静公主又羞又怒, 全然没有防备的,就被裴渊这两句话浇了一盆冷水,透心的凉。
她长到二十几岁, 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端静向来秉持的高傲矜贵, 硬生生的被折下来, 狼狈极了。
偏偏裴渊对她视若无睹, 往旁边退了退,让出一条路来, 垂首道:“时辰不早了,公主请回吧。”
端静公主用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稳住,气急败坏的朝他吼:“你等着!裴渊,你会后悔的!”
阿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等堂中空荡荡的没了人,才心有余悸的喊了裴渊一声:“大, 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什么可怕的。”他实在懒得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 今日既敢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也不怕端静有什么手段。她的名声早就烂透了,早在前世就有所耳闻, 恨不得绕道走的人, 怎么可能对她生出男女之情来。
裴渊哂笑一声,懒得去理会了。
边关的加急文书每一日都会赶在黎明破晓前送进宫,久而久之, 也就传出些风声。
纸包不住火,瘟疫在蔓延,无论如何都瞒不住, 赵如裳听闻此事时,已经是好几日后。
裴渊日日在太医院不见人影,连给她请平安脉的日子都推迟了好几天。
赵如裳知道父皇和太医院正因为瘟疫焦头烂额,她不敢去打搅父皇,也不想让裴渊分心,心慌意乱的等待着,时隔了五六天,才总算见到了裴渊。
他面有倦怠之色,下颌有青色的胡茬,明显是熬了夜,精神不大好。
赵如裳原本着急忙慌的想要跟他打听打听边关的情况,可见向来风光霁月的人如此憔悴,满心急躁都化作了心疼。
裴渊进了内殿,见了她微微一笑。
赵如裳绷不住了,三两步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声说:“你怎么像是瘦了?”
“没有,只是一宿没睡,有些犯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间却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温柔,赵如裳抬眸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心里莫名揪疼。
“那你快坐下歇歇。”说着,赵如裳又让明翘去把早上剩的燕窝羹再热一热送来,然后撤了矮几拉着裴渊在软榻上坐着,灼灼看着他:“要不……在我这儿睡会儿?”
裴渊失笑:“这怎么行,你没听外头那些流言?我在雍和宫待久了,只怕说闲话的人更多了!”
赵如裳不甚在意,瞟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既然是流言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
裴渊一怔,随即笑开了,眼眸里映着她俏丽明媚的容颜,心上顿时就柔软了:“公主都不怕,那我还担心什么?”
赵如裳并肩和他坐在一起,裴渊很顺从的要躺下,她随手扯过一旁的软枕,不料他一把推开,就枕在了她腿上。
赵如裳浑身一僵:“裴青云……”
裴渊闭上眼,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声音低沉:“让我歇一歇。”
赵如裳愣了愣,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那些亲密接触时的别扭也没了,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好!那你睡会儿,晚点我叫你。”
裴渊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赵如裳这个角度,能清晰不过地看清他的五官,轮廓分明,面如冠玉,当真是有叫人怦然心动的绝世之貌。
她的一只手还被他握着,掌心相贴,他的手干燥温暖,让她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裴青云,舅舅那边怎么样了?你知道情况吗?”
寝殿里很安静,伺候的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没人敢来打扰,裴渊还闭着眼睛,半晌嘴唇才翕动,淡声说:“不太妙。瘟疫源头还没找出来,具体是患了什么病,也暂且没有查到,且先看军医和江阳大夫有没有把握。”
他顿了顿,睁开眼,担心赵如裳多想,又接了一句:“瘟疫不是小事,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但总能找到法子,你别担心!”
自古以来,各朝各代发生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瘟疫,真能找到应对之法的其实屈指可数。大多时候,还是要和老天爷耗着,耗个一年半载,等天气彻底热起来,死了三五千人,才能渐渐恢复过来。
三五千人也只保守的一个人数,若到无法控制的局势,就是十万八万,甚至颠覆一个朝代也有可能。
这也是古往今来,为什么人人谈瘟疫而色变的缘故。
这是天灾,一个普通凡人无法控制的,赵如裳并非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但裴渊不愿细说,她也不好多问,低头瞥见他眼下浅浅的青色,轻轻颔首:“知道了,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