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响起了一声吃痛。
定睛去看,但见宁王裴璟反剪沈清漪的手腕,将她制住。
宋棠错愕看向裴璟,裴璟抬眼看她,视线交汇的瞬间,沈清漪挣脱裴璟钳制逃走了。的确想不到裴璟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宋棠看一看地上的那把匕首,福身说:“多谢宁王殿下相救。”
裴璟弯腰将那一把匕首拾起,淡淡道:“举手之劳。”
惊魂甫定的竹溪已后知后觉啜泣出声,连忙拉着宋棠仔细瞧一瞧:“娘娘可还好?娘娘可曾受伤?”说着她又愤愤道,“婉顺仪莫不是疯了,竟然敢对娘娘做出这种事情!”
宋棠心下无奈,面上轻拍胸口,低声说:“我无事。”
她当下看一眼裴璟,犹豫道,“不过这件事,确实得交由陛下定夺才行。”
裴璟说:“我会帮你在陛下面前作证。”
宋棠再次冲裴璟福一福身:“劳烦宁王殿下了。”
既这么多双眼睛看清楚是沈清漪所为,宋棠不着急去寻人。
左右人在宫里,想跑也跑不了。
何况,给沈清漪一点时间,没准沈清漪能做出别的更加意想不到的举动。
宋棠揣着一兜子想法和裴璟离开御花园,往德政殿去。
得知这件事的裴昭自是震怒,他让魏峰带人去将沈清漪找来,却有小宫人先一步禀报:“陛下,婉顺仪爬上摘星阁顶层,似乎……似乎想从摘星阁跳下来……”
第68章 诛心 那一双平静的眼似能将他看穿。……
摘星阁的顶层风很大, 吹得沈清漪浑身泛冷。
她坐在栏杆上,身后是一片宫中盛景,远眺亦能望见宫门。
踏出宫门, 便会是另外的天地。
然而,她却再踏不出去,不知是被自己还是被别的什么,困在这个地方。
凝神之间一阵凌乱又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沈清漪收回视线,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裴昭沉着脸大步朝她走过来。
在裴昭身后, 一张张熟悉的脸。
宋棠、裴璟、魏峰……
沈清漪偏一偏头, 看向摘星阁前一株高大繁茂的香樟树,不轻不重道:“昭哥哥, 不要再过来了,我想同你再说一说话。”她语声平静,所有人却随着裴昭停下脚步, 站定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
她在琉璃殿枯坐一夜, 她一整夜想着过去那些事、想着裴昭的话。
却直到方才在御花园做出冲动举动, 当她被轻易制服, 她终于如梦初醒。
如今的她根本伤不到宋棠分毫。
人人都会护着宋棠, 人人都不会愿意看宋棠受伤。
她所谓不会放过宋棠的想法,太过不自量力。
甚至,或许根本不是她会不会放过宋棠的问题, 而是宋棠会不会放过她。
慌乱之中跑到这摘星阁。
步步往上,思绪逐渐变得澄明, 当到得这顶层方知自己再也没有路。
她无路可走。
沈清漪想到这里,反而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便这样罢,她心想着, 若能叫裴昭此生都记得自己,也是不错的。念头转动,沈清漪冲裴昭举起一只手臂,衣袖滑落,露出大年初一的夜里,裴昭补偿给她的那一支玉镯。她最终仍将它带在身边。
“或许从那一日,我不小心将我们的定情之物弄丢便是预兆。”
沈清漪低声对裴昭说着,眼睫轻颤,“即使补偿,也再不是原来的了。”
“这么多年……”
她声音放得很轻,像说得艰难,“毕竟是这么多年。”
“昭哥哥,纵然你今日已不再爱我,但我依然爱着那个会温柔哄我的人,依然爱着那个记得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的人,依然爱着那个忍不住想和我见面的人,也依然爱着那个悄悄带我出宫,陪我去放烟花、放孔明灯的人。”
“只是那个人,我再也找不见了。”
“也许我该祝他一切都好,平安顺遂、福寿深远,可我又心有不甘,无法释然。”
沈清漪一双眼睛含着悲伤之意,望向裴昭:“你知道,我本不是这样的人,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可即便我变成这样的人,我也希望昭哥哥看得明白,你如今放在心尖尖上那个人未必也将你放在心尖尖上。”
裴昭听着沈清漪的话,到底出声打断:“你先下来。”
他欲图靠近,沈清漪的身体却往外挪一寸:“不要过来,别过来!”
“你若不想逼死我,便不要过来。”
“事到如今,如果不是这样,昭哥哥,你还愿意认真听我说话吗?”
裴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努力不去想宋棠也在这个地方,回答沈清漪:“愿意。”
沈清漪却笑:“昭哥哥撒谎。”
“不过,你愿意再哄我一次,我心里依然是高兴的。”
“但我却只想自私一回。”
一句话说罢,她目光落在宋棠身上。
这个看似骄纵蛮横却步步将她逼上绝路的人,沈清漪看着她,这一刻亦觉得她很美,又觉得她未必不可怜。几息时间,沈清漪低声开口:“宋棠,你确实厉害,可是,你或许想不到,你这样出身高贵、花容月貌的人,也曾被我踩在脚下。”
“你以为昭哥哥宠爱你,皆因真心爱你护你吗?”
“不是的。”她摇一摇头,“或许现在是,但在从前不是这样的。”
“在你初初入宫时,得以备受圣宠,只是因为昭哥哥不想让旁人注意到我。他不希望我受到伤害,所以故意纵容着你在后宫生事,让别的妃嫔嫉恨于你。”
裴昭听沈清漪谈起这些,身体僵硬。
他身后传来宋棠质问的声音:“我为何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事实便是事实。”沈清漪迎上宋棠的目光,笑一笑,“或者,你回头可以问一问昭哥哥,看他如何回答你,抑或是,他会无法回答你。何况,我说得这么多,你有听见昭哥哥否认半个字吗?不否认正因皆是事实。”
宋棠似脸色变一变。
裴昭一时间感觉胸口发闷,嗓子却哽住,说不出斥责之语。
他闭一闭眼,最终单单说得一句:“好了,别说了。”
睁眼重新看向沈清漪,裴昭继续沉声道,“那地方太过危险,你先下来。”
沈清漪没有理会裴昭的话。
她自顾自说:“那一晚,我们去放孔明灯。昭哥哥,我许的愿望都与你有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些,却都无法实现了。好在还有另一句。”
“死当长相思。”
她一字一句将这句话念出来,说,“昭哥哥,既你已不愿与我厮守一生,那便许我长相思罢。”
沈清漪第一个字出口,裴昭已发觉不妥。
待他疾步上前,想要去阻止,却终究快不过沈清漪的动作。
坐在栏杆上的人一个仰躺,立时间直直坠落下去。
裴昭扑过去,伸手想要将她拽住,偏偏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
“清漪!”
一声饱含痛楚的呼喊再无回应。
那个叫做沈清漪的女子,坠落在青石板地面上,鲜血横流,血泊中的她如同一朵开败的花。裴昭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一幕,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终是急火攻心,身形微晃,呕出一大口血,来不及多想,却又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
裴昭昏倒,宫人们七手八脚把他送回养心殿。
御医们匆忙被召去,请脉、施针、开药,又是一阵慌乱。
裴璟和宋棠一道守在外间,等待御医们回禀情况。
未几时,竹溪从外面快步进来,在宋棠耳边低声说:“娘娘,已经将婉顺仪收殓了。”
宋棠点一点头,又看一眼正双眼闭紧、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裴昭。
她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想法,唯有面上表现得怅然。
“宁王殿下,淑贵妃。”
过得片刻,王御医从里间出来与他们行一礼。
宋棠当即起身问:“陛下情况如何?”
裴璟视线同样落在王御医身上。
王御医斟酌着说:“回淑贵妃、宁王殿下,陛下的情况……有些不好……陛下今日遭受刺激,急火攻心,勾起旧疾,因而呕血陷入昏迷,虽已施针,但不知何时才能醒,唯有先行观望。”
宋棠道:“那便劳烦诸位御医仔细照料着。”
“若陛下出了什么事,你们应当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裴璟看一眼宋棠,语气冷硬,对王御医说:“你且回去继续守着陛下,有情况必须及时禀报。”王御医恭谨应声,复行得一礼,后退几步,折回里间去了。
王御医说裴昭被勾起旧疾。
宋棠便记起春猎之后,一年间,他数次卧病在床。
之前那几次,裴昭都挺过来了。
这一次……他还能像之前那样挺过来吗?
宋棠心下琢磨着,看一看身侧的裴璟:“宁王殿下,宫中虽暂时封锁消息,但事关陛下身体安康,毕竟是大事。若陛下一时不能病愈,这消息也是瞒不住的。”
裴璟说:“母后那边,我会去说。”
略微停顿一瞬,他又开口道,“朝堂上也还有我在,淑贵妃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