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肃支走姜持信时,姜慈也飞快收拾好继而爬了窗。
她还未出紫竹林便瞧见了前头的青莺,青莺见了她,连忙迎上前去:“太…小姐到哪儿去了?怎么脸这样红?”
姜慈碰了碰脸,确实有些热,想来是才从池子里出来又被吓了一跳的缘故:“一个没注意走远了,见时辰差不多了跑着回的,可是要走了?”
青莺见她用手不住地扇风,确实是热得不行的模样,便不再问:“正是,只等您了。”
姜慈便加快了步子,出了紫竹林,随着青莺跟在一应宫女后头。
姜持信也甚是好奇尉迟肃为何在池子里呆了这么久,但到底是私事,没好意思问。
倒是尉迟肃这个心眼小的,想起来曾修明这茬,佯作不知地提了几句:“方才见着了太师府上叁公子,多聊了几句,没想到耽误了时辰,劳姜兄久等。”
姜持信点点头,原是如此,却又想起什么来:“曾太师府上的?国子学里头的罢?”
尉迟肃讶然:“确是,姓曾,名修明。姜兄竟认得?”
姜持信少有地抿着唇,一脸肃然道:“只大概晓得,并不认得。”
哟,连姜持信这样的人都划清了关系?
这是真奇了。姜持信与姜永嘉那厮不同,他可是提起曾有为来都要先行一礼以示尊敬的、几不偏私的角色。
倒真有些意思了。
曾修明早早等在国子学正门对街,在一应宫人里头寻找那个身影,奈何并未瞧见,他本已经要走,却没想到见到了最后出来的尉迟肃。
身边还站着姜持信。
曾修明朝二人走去,看的是尉迟肃,问的却是姜持信:“一别数年,怀瑾哥哥还是这般好风姿。”
“只不晓得,义县离建阳真这么远么?”
气氛急转直下。
曾修明痞痞一笑:“这样看我做什么?”
尉迟肃微眯着眼:姜慈入宫一事一直是姜持信的心结,听这话,曾修明是在怪姜持信了。
想着想着又跑偏了——嗤,难怪满满厌他,从前该是没少被他气得眼儿红红。
姜持信冷肃着脸:“自重。”
曾修明这才大笑着走远,只留一句:“替我问个好罢。”
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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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学一行确实不亏。
这是尉迟肃回到家中时唯一的想法。
不仅仅是因为姜慈表了心意,还是因为他寻到了往上走的法子。
世家势大,想往上爬又不想依附于任何一方,便只能自成一派了。
天下寒门千万,哪个不是想借着考功名换命的?
还得从新帝这边下手才是,毕竟,他才是天下至尊,怎么能忍世族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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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五年,四月。
建阳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爱聊的只这一件事:尉迟肃官拜左相,成了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相爷。
帝师尉迟肃,为官近十载,直上青云,最惹人说道的便是至今妻妾皆无。
是他貌丑?不,尉迟肃势微时能与姜家大公子并列建阳双璧,靠的便是一张俊过头的脸。
是他家世差?诚然,确实是差。但如今仙鹤纹袍加身,还有个什么好说?
是他品行有瑕?便是那如意楼的妈妈也说了,他从不让小娘子近身,惯是只吃酒、不赏花的主。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关于“帝师尉迟那话儿许是不行”的小道消息便在暗里传了个全。
要让尉迟蓉来说,她阿兄听到这话时,笑得极瘆人。
至少,那只叫蛮蛮的小肥猫吓得衔起小鱼干就是一个跳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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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阳城,开平坊,左相府。
今儿个休沐,尉迟肃却仍是卯时便起身,洗漱过后换了身常服自出门去。
一则,躲避阿娘催他相看;二则,他虽已有许久不曾见姜慈,到底记得她喜欢些小玩意儿。
想往上走,怎可能不得罪人?便是他机关算尽,又有个更扎眼的姜持信在前头挡着,这一路也算不上顺当。
不见对谁都好。这话说得有理,做起来更是容易。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世间事不是只看利弊得失就行的。
夜深辗转之时,尉迟肃也是有过恨的。
他来得早,东市只稀稀疏疏支着几个摊子,似他这般气度的显得尤其惹眼。他一条街走完,后头的摊主便议论起来:那茶楼说书的老翁整日讲的甚么建阳双璧怕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尉迟肃在门上轻叩两下,不多会儿,门便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个戴着幞头的男子,飞快打量他一眼后,笑得眼儿弯弯:“您快请,本是想着今儿休沐日,待稍晚些给您送去,竟劳您亲自走这一趟……”
尉迟肃微点点头,随着男子进了屋内。
幞头男子也没料到他这般早,连忙喊了人烧水沏茶,请他稍待,自去请掌柜的不提。
方掌柜的是第叁次见他,却也敢大着胆子与他闲话几句:与坊间传言不同,这位相爷实在是个妙人儿。
妙在何处?
方掌柜却是说不上来,但若非要问,也能说几件算不得趣事的事情来。
方掌柜第一次见尉迟肃时怀疑这是哪家闲不住了来找茬的二世祖——毕竟不二斋不议价是东市,或者说建阳有点儿眼力见的人都知道的规矩。
但尉迟肃借着叁寸不烂舌、满腹经纶典故及一张好脸皮…逼得东家破了规矩,减了整整十两银子。
是,就十贯钱。要知道丞相月俸叁百贯,真不怪东家想喊人将他打出去。
“东西做好了?”
方掌柜让这句话叫回了神,连忙道:“好了,您可要先验验货?”
尉迟肃笑笑:“不必了,你看过就成。”
也不怪人官做得大,方掌柜很是感慨,亲自取了东西出来,隔着干净帕子捧了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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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肃回府时,陆丁正与苏氏吃茶。
见了他来,陆丁连忙噤声,站起身去迎他:“阿郎回了。”
尉迟肃点头,与阿娘问安后先回了主屋,再回前厅时手上的东西却不见了。
“这是做什么去了?”
尉迟肃笑:“同僚生辰将近,买了件东西作贺礼罢了。”
陆丁听了这话,暗自吐舌:同僚?能让阿郎送礼的可没几个,姜家大公子是一位,余下的便是辞了官的曾老这样的人物了。他可记得,没一个是四月生的。
苏氏从不过问他朝堂上的事情,只劝几句:“记着些分寸就是。”
不待尉迟肃点头,话音一转,又问起来:“陆丁可说了,今日你没甚么要紧事。成家立业,立业成家,你这……”
陆丁飞快隐到门后,却还是得了尉迟肃一记冷眼。
要叫他说,做相府,不,尉迟肃的侍从是极容易的——苏氏管教甚严,尉迟肃几乎不要旁人伺候,只偶尔让他跑跑腿递递话罢了。
但不是完全轻松的活计——陆丁实在不晓得,阿郎看着也是个血气方刚正常男子,怎么就能清心寡欲成这般模样?上回如意楼的柳瑶儿就差没把他衣裳扒了,阿郎那叫一个镇定,拍拍衣袖转头便走。
难就难在阿郎没那个意思,娘子却有。
陆丁抬头一叹,只盼阿郎待会忘了告密这茬。
这头陆丁烦恼着,那头尉迟肃也扯了个笑:“不是同您说过了?这事不急,再给我些时日,如今……”
“您先操心阿蓉的事情罢!”
苏氏瞪他一眼:“阿蓉的事不要你管,你且管好你自个儿。去岁就拿这话哄我,你且说实话,是真有什么事还是?”
尉迟肃觉着,待会儿得写封折子,让人抄了建阳所有的茶馆才好。
在外头舌灿莲花出口成章能一口气说上一个时辰的大道理也不歇息的尉迟肃,在家中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说不过,说多了还要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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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早在半年前,素秋便让姜慈放出宫去,如今偌大个寿康宫,真正陪着她从姜家来的只剩下一个青莺。
青莺跟在素秋身边几年也算练出来了,如今爱说闹的习惯也没了,只在私底下会与姜慈提那么一两句罢了。
姜慈是个受不住热的,这会儿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支着头把玩一把扇子。
叁年前的二月初一得的。
思及这几年从阿爹、阿兄或严儿嘴里听到的关于他的一些事,姜慈想了想,晃晃脑袋。
多想无益。
却没想到越不去想,就越记得清楚。
等她回过神来时,食指已在纸扇上头写完了尉迟两个字。
姜慈想了想,把最后一个肃字也虚虚画完,合起扇子不再看。
青莺如今性子稳重不少,少有走得这样急的时候,姜慈才闭眼不久就让她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怎得这样急?”
青莺放缓了步子,凑近她些许,低声道:“太妃,外头左相求见。”
她自然知道是谁。
姜慈直起身子来,思忖片刻后道:“说我歇下了,不见。”
青莺闻言看了一眼姜慈,很快低头:“是,奴这就去回话。”
姜慈眼见青莺身影消失,将那扇子收入怀中,回了寝殿,支起窗来看着外头。
日头正好。
为什么不见?为什么要见。
见了说些什么?没甚么值得说的。
姜慈手撑在香案上头,眼睛让日光刺得发酸,受不住了便要去拉上窗遮阳。
“姜慈。”
窗子还向外支着,日光却叫人影遮住了。
“你又骗我。”
窗外正是尉迟肃。
姜慈看着他,突然想起来几年前那一遭。
尉迟肃当时爬的,就是这扇窗罢。
那会儿还穿得紫袍呢,如今已是一身红了。
姜慈眼睛叫风吹得有些干,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尉迟…”
“大人请回罢。”
尉迟肃脸都黑了。
好个姜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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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哥哥:我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姜慈:不听不听狗贼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