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小儿子阿聪被拐卖后,何曾氏几乎要把孙子看成了眼珠子,当着全家人严肃地发话说必须留人时刻盯着榆哥,她在家里时一个错眼没瞧见孙子榆哥,就站起身要出去找人。
婆婆这样惊弓之鸟的状态,张惜花见了只叹了好多气。她医术虽然不错,可对于怎么开解婆婆的心理却毫无办法。
不止何曾氏、连何大栓也是生怕自己孙子再被拐卖了去,老伴让人时刻看着榆哥,何大栓是没意见的。
对此,何生夫妻私底下商量过,既然这样做能让老两口放宽心,大家就按着他们的想法行事罢。
阳光明媚,翻了一遍谷粒后,张惜花带着儿子坐在屋前梧桐树下的竹椅上乘凉、几只鸡闲适的在一旁梳理着羽毛。
榆哥玩乐后,早已经陷入沉睡。张惜花将儿子放在竹椅上,只在他小肚子盖了一张棉布防止着凉。
她抬头看一眼天色,估计不会有雨,遂闭眼了假寐。微风徐徐吹拂在脸庞上,使得人昏昏欲睡。
身材魁梧的男子靠近时,张惜花尚未察觉。
“阿生弟妹……”许淮试探着叫了一句。
张惜花瞬间睁开眼,望见是丈夫的同窗好友,心下一惊,立时站起来,喊了一声人后,便赶紧道:“快快屋里请。”
张惜花心下十分忐忑,劳动许淮亲自上门,估计是自家小叔的消息,当日何生说过,若是有了消息,许淮会第一时间派人或者亲自上门告知一声的。
许淮进了堂屋中端坐,张惜花上了茶水后,就跑到隔壁何二叔家,央了何政去喊丈夫何生他们家来。
何政半大的孩子,跑起来飞快,过得一刻钟,就跑到田地里通知了何生他们。
何生先赶了回去,何大栓决定今天提早收工,便留下收一下首尾,处理完,亦提脚往家里赶。
何生匆匆家来时,张惜花已经给许淮上了一叠煮熟的嫩花生,桌上还摆了一盘自己树上摘的梨。
她没急着问情况,而是等到丈夫回来后,再听听怎样。
两个好友间不需客气,面对何生期待的目光,许淮略微沉吟,叹口气道:“阿生,此事说来比较复杂,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何生浑身一震,他努力克制情绪,口气平静道:“还请许淮兄直言不讳。”
许淮见他们夫妻二人的情绪都比较平静,便直接开口道:“我益州的朋友来信说,只能确定最后是转到了太平州。而现今太平洲正在遭受几十年难遇的洪灾,他那边无法打听情况。所以,现在阿聪的近况到底如何,没有办法确定。”
太平州与益州不属于同一个州府管辖,两州虽然比邻但距离相隔远,太平州又属于朝廷最南部,常年多发雨水,闹洪灾频繁,只不过这次灾情十分严重,是洪水冲垮了河提,导致下游沿途的土地大面积受灾。
两州之间交通的多条要道已经堵住多时,有甚么消息,也得等恢复通路才能探听得到。
何生与张惜花得悉了原委,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许淮叹口气,道:“阿聪在八年前就被强制卖到太平州挖矿,那个矿区的近况无从得知,如果实在要打探消息,只能到益州后,转往昌平县从崎岖的山路穿过去。”
此路十分难走,别人帮忙打探消息,做到此种情况已是不易,如何再让别人继续花费人力、财力寻找呢?
余下的话,许淮不明说,何生与张惜花都懂。
何聪被买家再转给牙行后,牙行瞧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加之通点文墨,便想把卖他到南风馆里做个小倌。何聪得知后当然不肯从,奈何对方看得紧,逃脱无能,何聪只得把自己的脸划花了。牙行一看破相严重,气得跳脚,当即就把他发卖到最苦最累,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山的太平洲矿区做苦力。
以上发生的一切,许淮说完后,何生沉着脸恳请许淮千万别在自家爹娘面前提及。
他怕爹娘听了承受不住。
许淮十分理解,立时点头应是。
气氛一时间很是沉闷,许淮踌躇片刻,轻声道:“阿生,咱俩兄弟感情自不必说。你肯听我一声劝,就让这件事过去罢,别再继续寻找了,时间隔得太久估计也找不到了。”
不找也给自家留个念想。毕竟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何生垂头不语,张惜花沉默不言,她没法代替丈夫作出回答,况且这件事还得看公婆是个甚么态度。
矿区条件艰苦,常年有累死累伤的人,愿做这活的,多是为了一口饭吃的当地贫穷老百姓,或者因犯事被朝廷落罪的罪犯、罪官一家子。
似阿聪这等没有自由身的,待遇与罪犯相差无几,工头即便不刻意刁难,也是会安排最辛苦最累的活,并且平日吃得食物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何聪的实际情况,连许淮都不敢继续深想。
须臾,何生重重地向许淮行了一礼,道:“多谢许淮兄出手相帮,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找不找,还得跟爹娘商量。”
许淮道:“罢了!助人助到底。我半月后要发一批货物到益州,若你们执意要寻找,可以跟我的货物一道走,路上与人结伴而行,亦安全一些。”
许淮自己在县衙谋了差事,私底下亦开了几家商铺,每年都要从别处进一批货来,亦拉一些大良镇的特产发往别处。许淮没有自己专门的商队,他的货物一般是由几个商人共同合作,每人根据货物多少出一笔资金请压货的保全人员,货能赚多少钱只各凭本事了。
许淮家里有位叔父带着两位长工专门管货物的流动,他提议何家人若是需要寻找,可以跟着商队一道,这也是相互的,若何生相随出行,也能帮他看管一下货物。
何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谢。
许淮摆摆手,让他别客气。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为利来利往。这也是许淮与何生能一直相交的缘由。
许淮大老远来一趟,何生留下他用饭。张惜花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灶房。
她先前已经去鱼篓子家买了两条鱼,临时来不及杀鸡宰鸭,恰好张屠夫家今日杀了猪,张惜花挑了一些肥瘦均匀的肉,又卖了几根猪骨头煲汤。
加之几个素菜,中午饭桌上的蔡氏便很得体了。
饭食做到一半时,何大栓与何曾氏匆匆赶家来。何曾氏听完许淮的叙述,当即流下眼泪,不过她眼泪流得十分克制,心里并不想在儿子同窗面前失态。
何大栓亦强颜欢笑,两人都没有像初得消息那样情绪崩溃,有礼有节的招待了许淮。
许淮留下的提议,何生与爹娘清楚明白的陈述完。何大栓夫妻俩都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几日,即便是庄稼大丰收,也没能挽回何大栓夫妻二人的笑容。
何元元跟着不开心起来。
何家整个沉浸在压抑的氛围中。某一日,何大栓到隔壁何二叔家坐了很久也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什么,家来后,他突然当着全家人面,说道:“老婆子,你去问问家旺家,看能不能把我们元元的婚事提前。”
张惜花心下了然。估计公公已做了决定,只是……
何元元的婚事本来就定在秋收后,嫁衣嫁妆等等早就办好,提前一段时间并没有大碍。
何曾氏道:“明儿我上黄家门,去问问看。”
何大栓道:“就五天后罢,那日子十分不错。”
这样着急?张惜花心下一惊,她已经猜测到公公的决定是什么了,此时的内心十分复杂。
果然,何大栓道:“我央了你们二叔帮衬家里,过段日子我便启程去寻找阿聪,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大事小事,阿生你都要把着,切忌行事稳重点。”
“不可!”何生激动地站起来,说道:“爹,你去了与事无补,还是我去合适。”
自家爹爹年纪一大把,身体算不得硬朗。此去路途遥远,光是路途的艰辛,都有可能要了他的一条命。
让何生怎么放心让爹爹去?
张惜花手指颤抖,终于还是听到丈夫说这句话了。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提及,何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张惜花是故意装作忘却了。她不肯先提及,便是怕他真的要离家。
此去,顺利三、五月乃至半年便可归家,不顺的话,可能要拖一年左右,若是路上有个不测?张惜花简直不敢细想下去……
张惜花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她的大儿子亦不到三岁。他们的父亲却要离家如此久……
何大栓道:“你别管了。你去作甚?家里一摊子的事都需要你干活。我年纪大了,反正也做不了什么。我去找阿聪便是了。咱们尽力寻一下,若是……”
说到此,何大栓眼眶忽然发红,泪水咕噜便滚了出来,他嗯噎了一会儿,才道:“若阿聪真的遭遇不测,那也是老天爷给他的命数,他的命运如此,始终要遭这个劫数的……”
一个年迈的老父亲,迫不得已说出此番话,堂屋里此起彼伏的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榆哥看见爷爷在哭、奶奶在哭、娘亲偷偷抹泪、爹爹也红着眼睛,姑姑哭着摔了门进了房间,他瘪瘪嘴亦跟着‘哇哇’嚎啕大哭起来。